宁德没想到应载雪会将她的那份一块支付,愕然看向少年。
说实话,她从未将自己与这两人看做一伙,她更加认为自己是迫于无奈的小可怜。压根没想过应载雪她们会为她支付赁钱,还让她单独一间…这,就不怕她跑了嘛?
心下疑惑,可不等宁德说什么,隔壁屋舍的木门突然被打开,一提着水桶的修士骂骂咧咧走出:“他大爷的,又遇上赊账跑路的了!老娘我就不应该发那个善心。诶,姓单的,你家也来新赁户了?”
听见声音,几人都转过头去。
被四人齐刷刷盯住,那修士也不含糊,直言道:“最近赊账跑路的修士多,单老弟,你可得让她们进门前就把赁钱交了。别学姐姐我让人拖着,拖到最后,人跑了,自己什么也没捞着。”
说完,门一关,出门了。
留下四个略显尴尬的租客和房东。
应载雪:“最近赊账跑路的赁户很多吗?”
“可不是。”单典熊接话。
说到这个,他就来气,一面领着人往里走,一面道:“我们这片屋舍收得赁钱,已经是如丹城内最便宜的了。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近月来总有人赊账跑路!大家都是散修,都知道彼此的不容易,往日里拖欠就拖欠吧,也不是不让,日后有钱还上就是。可现在一句话不说,住完就跑是什么意思!?”
言通玄的雷达瞬间响了,悄眯眯拽动应载雪衣袖。
应载雪回以轻拍。
单典熊住得这一条街,房屋都挨得极近,彼此相连,邻里之间可能比某些几百年都没见过的亲属都要熟络。
刚刚提醒单典熊的修士也就是左边的邻居。而右边邻居,听单典熊说是位教书育人的师长,喜静。所以单典熊还刻意嘱咐应载雪二人晚上不要发出太大的动静,以免打扰对方温书或者修行。
对此,应载雪与言通玄当然是表示没问题,不会打扰到对方。然后收到二人保证的单典熊,很爽快就将二人安排到了最靠右侧的房屋,紧挨着人家师者的书房。
应载雪和言通玄:“……”
“怪哉怪哉,他自己都要我二人莫惊扰对方,怎么还将我们安排到了最靠里边的客房?我瞧前面那几间客房也不像有人住啊。”一进屋,言通玄就与应载雪嘀嘀咕咕。
简单检查了下屋内装饰,在确认没问题后,应载雪画下隔音符:“看来在单道友心中右侧之人必然很是可靠。”
最起码在她们有所异动时,以右侧人“喜静”的性格定然能马上察觉,并立即赶来支援。
应载雪倒不意外单典熊对她二人住宿的安排,如果换做是她,只会比对方做得更为谨慎戒备。世道浊乱若此,如果再不惕厉戒备,不异于自入狼口。
言通玄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感叹此地人心戒备之强。究竟得恶劣到何等地步,才能孕育出这样的人间…
手指无意识缠绕从袖口垂落出的白布,忽而摸到什么黏糊糊的东西,白布修士面色一僵,这才想起自己一天未曾换药,暗道遭。
“你的衣裳一定被我弄脏。你可还有带其余换洗衣物,这一件我先给你洗,过些日子再还于你。”她白布下面都是膏药,一日下来,也不知道蹭了多少在应载雪的道袍上。
应载雪不甚在意摇头:“一件道袍而已,道友明日若还想穿于外头,我可施一道除垢决,将衣裳上的污渍清理掉。”
在大多时候,修士是不会在意衣着鲜亮与否的,一套衣衫只要不破,一年穿到尾也是常有的事情。至于整洁?那不是一道除垢决就能解决的事情吗。
应载雪之所以又带了一件道袍出来,也是担心身上这套意外破损。若不是言通玄先前踩到嫖嫖兔挖的土坑里,这道袍必然还要在芥子囊中压上一段时间。
言通玄一听“除垢决”,立即来了劲。让应载雪帮着换了身白布,然后亲眼看着那黏在道袍上的斑斑污渍,在少年的一道法决下消失,整件衣裳又变得清爽柔软。
“啧,于此地行贾,无异于登山。”随随便便几道术法,就能解决人类的基本所需,还有什么空间供商贾发挥?
应载雪不明白言通玄为何突然间有如此感慨,但她已经习惯了对方经常冒出的奇异句,只笑:“有人,自然有市井懋迁;有了市井懋迁,商贾自然也就有了可发挥的地方。”
换句话就是,有人就会有需求。
商人这个职业永远不会被取缔。
言通玄挠挠系着蝴蝶结的侧腰:“也是。”看向外边天色:“这么迟了啊。”
应载雪也顺着她的话看向窗外,此时夜已近亥时,外头的明月被乌云遮住,使得天空越发暗淡灰蒙。
“明日还要出门打探消息,我们早些休息吧。”应载雪道。
言通玄也没意见,前些日子为赶路方便,她们都是戌时前就入睡,第二日寅时未过便爬起,吃完饭,准备上天。
今天反倒算睡得迟的。
用净水符进行简单洗漱后,言通玄就上床睡觉了。可等到她走至床边,才猛然发现床上只有凉席,并无被褥靠枕。
这怎么睡?
应载雪站在她身后,见她脚步停下,也看了眼空荡荡的床榻,明了:“修士夜间多是打坐修行,道友既已引气入体,是该学着打坐了。”
僵硬着身子转过头去,言通玄:…不是,这就要加入内卷了?
对她神情已经有七八分了解的应载雪,含笑颔首。
……
…
“所以…你就与她们一道进了城?”
单家最靠左的房间内,一壮一瘦两道身影围着烛火相对而坐。
宁德:“嗯…”
单典熊摸着下巴:“如此看来,她二人也不一定是恶人,毕竟也救了你。”同时将那五个混账结果了,又送了药草给善许阿姊。幻谒枣啊…这东西他们还真缺。
宁德犹豫:“可她们行事…”
“害,现在有点本事的修士哪个不行事奇怪,就是咱的…”话未言明,只一味冲着宁德挤挤眼,单典熊:“不也超乎常人想象吗?”
“虽说非要让你做向导,的确难以理解。但乐意为旁人付赁钱的人,能是什么坏人。再者,你不都将人带到这了吗?”
单典熊很是心大。旁的他不敢说,但在他这屋里绝对安全!
宁德脑袋一点一点:“我…我一开始就打算直接将人带到你这,但没想到在城外惊动了善许阿姊。思来…就算我没寻到借口将人引至此处,她们也会替我报信。”
“她们报信,哪有你自己来快。”
单典熊:“好了,接下几日,你就好生在我这住着。她们要是有什么异动,我们不可能不知道。”说完,他并未不在宁德这久留,就离开了。
烛火啪滋燃烧,单典熊走后,宁德又独自在烛火前坐了会。
黄橙橙的火光照在手指上,有些热,也有些模糊,圆脸修士低着头,一遍一遍抚摸着兽皮上的皮毛,最后深深呼出一口气。
只盼,是自己草木皆兵了。
……
次日,晨露还坠在叶尖摇摇晃晃,应载雪与言通玄就出了门。这次她们没有带上宁德,而是凭借着昨日的记忆,自行来到了城东。
人烟阜盛,五方杂厝,两侧商铺人满为患,一如昨日,无数散修高举着娟布,争先恐后地往各家商铺里挤。哪怕已经见过一次,今日再见,还是感到剧烈的不适。
“真疯狂啊…”言通玄吐槽,她是真不能理解这样疯抢东西。
城内这些氏族多半不是什么好货,这样的家族免费赠送东西,无异于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可为何还有那么多人挣着抢着要?
应载雪在一旁低声回道:“何处力堪殚,人心险万端。活下来都已经费尽了心力,又何来精力分辨更远的好坏。能做的也不过盯紧眼前这一点利益。”
再者,更多的人不过是抱有一丝侥幸,心想那么大的氏族又能在自己一个小小散修身上贪图什么呢?自己不过是好运的在对方路过时捡了一根羽毛罢了…
言通玄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没经历过这样的时代,也没经历过哪怕只是一粒米都能算得上资源的困境。貌似…她是没有资格评判这些人的,可看着这满街疯狂的修士,她又不自觉感到可悲可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时代呢?
从街口走入,二人顺着昨日的路线倒行。昨日入城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虽说黄昏不影响修士视力,但到底也会分散注意力,特别是昨晚还要听宁德解说,所以有很多细节应载雪和言通玄都来不及注意。
如今重返,就是想好好看看这些吵嚷的修士。嗯,主要听听她们在说什么。
一路挪挪停停,在不知道第几对闲聊的修士身边“路过”后,言通玄咋舌:“这劳什子药丸,竟然是五家一道研制的?这可真是盐缸里出蛆。”
——稀奇。
连货币都不能统一,要每家店铺配一个估价员的世家,居然能做到收买人心的药丸统一赠送?
是的,在言通玄看来,那什么增灵丹就是世家为好名声折腾出来的保健品。什么增进修为,什么行善布施都弄虚作假,糊弄人的把戏。
要是真能增进修行,依照人性的贪惏,那些连病村都容不下的世家早搞垄断了,怎可能还免费赠人。
应载雪很赞同言通玄这话。
她修为高,能听见的内容要比言通玄多些。知晓如今的增灵丹,虽是五家一块研制,但最早其实是一姓郁的世家提出,在郁氏研制成功后,才主动与其余四家沟通后,有了现在这番盛况。
因此,郁姓世家在散修中名声也比其余四家好上不少。最起码,这一路上应载雪已经不止听见一人感谢郁氏为她们谋福祉,因而被迫与其余四家虚与委蛇。
被迫,虚与委蛇?少年脚步陡然停下,目光投向一处,眼底神色澄澈清凛,仿若一面能照清世间黑白的镜子,清晰倒映出挂着“郁氏医馆”的朱红匾额。
既同为氏族,风评怎会判若云泥?
“何处力堪殚,人心险万端。”
引用自唐代诗人薛能的《行路难·何处力堪殚》,意思是:什么地方才能让人耗尽心力?人心险恶,变化万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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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风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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