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中学是南陵市综合实力排名第一的高级中学,与阑珊所在那所私立中学不同,这所中学招收的生源几乎都是不同初中的前几名,有不少学生都是二模以后被提前“签约预订”,能来这里的孩子都是个中翘楚,成绩数一数二的人中龙凤。
千篇一律的红砖教学楼,千篇一律穿着红白校服、似是一个模具里刻出来的、有浓重黑眼圈的孩子。
南陵中学没有二十四小时直营小卖部,又对学生自带零食的现象管看极为严苛。
晚饭时间被极致压缩至十五分钟,故下课铃“铃铃铃——”响后,几乎所有孩子都撑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奔向食堂。
人影云集的教室转眼便空空荡荡,瞬间安静,只有一个女孩子微微抿着唇,怀里抱着一本错题集,正犹犹豫豫地望着讲台。
讲台上的女人刚结束了一天的教学,安静垂眸整理着教案,将一打卷子落到桌子上,叠放整齐,窗楞透出来的夕阳照耀着她一半的脸颊,将那毛绒绒的卷发也镀了一层夺目耀眼的金边。
女人正准备离开,抬眸却瞧见那个盯着她看的女孩子——
那是个极为腼腆内向的孩子,校服清洗得干净到发白,一丝不苟得没有丝毫褶皱。
于是她停住了脚步,唇边泛起微笑:“凌熙,有题要问我呀?”
被唤作凌熙的女孩子先是愣了一下,于是亦步亦趋地上前,她认真点了点头,似是过于郑重其事,惹得女人莞尔一笑,女孩子便羞赧地红了脸,翻开错题集,轻声道:
“汤老师,我这两题有些疑问,看第一题,既然这个酶能切开DNA链条,那为什么第二题不能用同样的解法……”
汤旖唯“嗯”了一声,纤细手指便轻轻覆上了本子,指着那题目道:“你看呀,这两条DNA序列是不一样的,所以需要用到不同的酶……这次的联考题目出得有些偏了,可以当做补充,不必拘泥于这个。”
她微微起身,正要问她还有没有旁的问题,一抬眸却与凌熙对上眸子——她的注意力全然不在方才所讲述的知识里,而是眼眸眨也不眨地盯着她脸庞瞧,于是汤旖唯便无奈地笑了,“凌熙……原来你没在听啊。”
她稍一歪头,卷发也带着耸了耸。
凌熙“啊”了一声,似是觉得不好意思,低下头轻声地道:“不好意思汤老师……我跑神了,耽误您时间了。”
紧接着,她居然觉察到小腹在蜷曲,许是太久不曾进食了,很不合时宜地发出了“咕咕——”的叫声,空荡荡的教室显得她这声音格外突兀,凌熙当即便红了脸,在汤旖唯愈发柔和的笑容里,更加不知如何自处,竟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汤旖唯拍了拍她的肩头,很轻柔的两下,凑近了些问她:“是不是饿了呀,那先去吃饭好不好?学习什么时候都可以的,我在办公室里等你,你下了晚自习再来?”
凌熙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汤老师……我们今晚加了考试,可能没时间去找你了。”
“噢……这样。”汤旖唯兀自思索了一阵,然后拉着凌熙的校服,垂眸瞄了眼手腕上的表:“那你跟我去办公室吧,这个点估计食堂也不好排队,我那还有几个面包呢,尝尝?”
被汤旖唯扯着的那半截胳膊瞬间僵硬,凌熙一路无言地跟在她身后,默默跟着她踏进了办公室。
“汤老师,上完课啦。”
三两结伴的老师们跟汤旖唯打招呼,转头瞧见她身后跟着的女孩子,于是顺带着问候她:“哎呀,凌熙又来问问题呀。”
对于这个孩子老师们几乎都露出些许怜惜之情:凌熙的家境不是很好——这是一个在众所周知的秘密。
当初从一众高中里选择了南陵,也是因为南陵的高层允诺,免除了她三年的学费以及课本费。而极为优秀的她也属实做到了不负众望,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进来,稳稳当当在第一的位置上又坐了两年,即便与第二名只有几分之差,却也算做到了从无败绩。
算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凌熙甚是早慧,无论是那节课都卯足了劲儿听,求知若渴的态度让众人为之惊叹。毫不夸张,在别的同学还在跟老师抱怨、跟父母撒娇的时候,她的水笔就已经换了三根墨水了。
看着凌熙很腼腆地跟老师们问好,汤旖唯搬着椅子坐下,从底层的桌兜里抽出几个小面包来,摆放在桌子上。
教师办公室的陈设凌熙很熟悉,她轻手轻脚关上门,放轻步子走到她旁边来。
“来,坐。”
于是凌熙乖巧地坐下,眸光也不到处乱飘,很有礼貌地垂着眸,直至女人说:
“别拘束,选一个。”
她摇摇头,大着胆子与汤旖唯对视。
女人的眼眸似是笼罩着淡然烟茶,不乏文静柔和。凌熙对上这双眸子总是不免心虚,总觉得这般美好的人儿,禁不得丝毫玷污:
“哪个都行,汤老师,我已经亏欠您很多了。”
“小孩子哪儿谈得上什么亏欠呀,凌熙……这里是老师的办公室,你来这里做客,老师也得尽地主之谊呀,是不是?”
“不如来尝尝这个,不小心买甜了,年纪大了吃不了太甜腻的东西,你试试看。”说罢,汤旖唯拿过一个,用左手递给凌熙。
“谢谢汤老师。”
凌熙接过,眸光落在那微微蜷曲的手指上,一瞬间心跳停滞,笑容就这么凝固在脸上。耳边一切似乎都静止了,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愈演愈烈。
她尽力平复着心绪,勉强勾了勾唇角。脑海中响起今天午饭时同学们的闲言碎语,一切怀疑现在都有了答案。
“老师,您……要结婚了?”
尚未收回的左手,戴着一枚小巧玲珑的戒指。
小小的物件,却能瞬间造成天崩地裂。
汤旖唯只是微微一笑,她下意识抚摸了一下这枚戒指,叫不出名字的高奢品牌,内里镶嵌着一枚蓝紫色的宝石,深邃明亮得似是海洋漩涡流淌出的泪光。
只因她随口一句喜欢《泰坦尼克号》里的海洋之心,万哲先便记下了,求婚的时候用得便是这枚价值不菲的戒指,倒是算得上细致入微。
“汤老师,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凌熙不懂宝石,可肉眼瞧着那成色如溪水般清澈,便晓得不是一般价钱能得来的,更何况那颜色很衬人,衬得人优雅贵气了许多。
很衬她的汤老师。
万哲先其实是个很体贴的人,经济上有雄厚实力的人对待万事也总能游刃有余,她们相识也有很多年了,无论何时瞧见他都是和气有礼的模样。
也罢,这种上位者当惯了的人做事往往不用自己出手,无论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会有人前仆后继地替他去要替他去讨,没有事情犯得着他生气。
汤旖唯磨挲着戒指,这桩婚事定得有些潦草,却也在情理之中。
她如今二十六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确实是到了该谈婚嫁的年纪。家中老一辈身体欠佳,唯一的念想便是希望她能觅得良人。
早些安稳下来,长辈便也早些安心。
什么年纪的人便该做什么事。
汤旖唯活了二十六年,生离死别起起落落经历了几桩,尘缘俗世早已抛到脑后。
一直以来,起码是对于长辈而言,她其实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就连报志愿也是听从母亲报的师范,研究生出来直接来高校做老师,于众人看来是个很体面的工作,虽然赚的不多,但胜在稳定有编制,说出来家里脸上也增光。
凌熙琢磨着汤旖唯的神色,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汤老师,您……喜欢他吗?”
凌熙的话算得上犀利了:一是问他万哲先是什么样的人,二是问她汤旖唯喜欢不喜欢。
这两个问题她都不好回答。
其一:
汤旖唯对于万哲先其实算不上了解,说来也可笑,除却各种媒体刊物发布的有关于“万总”各式各样的花边消息,他们为数不多的相处也并非情到深处的你侬我侬。
屹今为止二人最密切的接触不过是两手相触。
汤旖唯对于性颇有些冷淡的意味,各种肢体接触也都是随缘看心情,问了便是拿“婚前不接受性行为”这一说辞搪塞过去,好在万哲先也不强求。
这一出差,又惦记着汤旖唯。
临走前还提着重礼拜访了陈芳,文质彬彬的模样,三言两语便哄的陈芳霎是高兴,给的彩礼普通人几辈子也花不完,十几套房产与铺子,还都是各处一线城市的交通枢纽地带,打眼一看便知其财力,陈芳当即便笑得合不拢嘴,知道女儿招来个金龟婿,拍案点头了这个准女婿。
陈芳辛苦了半辈子,相依为命的女儿寻了个遮风挡雨的靠山,悬着的心总算是实打实得落到肚子里。
她没什么文化,是疼女儿没错,可有些许观念就是印刻在骨头里,老朽也好迂腐也罢,总之她就是这么认为——
女儿成了亲,才能叫她放心。
虽说是年纪大了点……可是他有钱。
贫贱夫妻百事哀,这道理没人比她陈芳更懂了。如今汤旖唯容貌正盛,身边有意追求者数不胜数,她若是没有中意的,何不择一最合适的呢。
“老师,那你喜欢他吗?”
凌熙晃了晃她的袖子,她这才从思绪中缓过神来,于是笑笑:“他嘛,合适。”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长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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