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方逢洗漱、换好干净衣物从盥洗室出来，乔昀还躺在床上装死，把头深深埋在枕头里，一动不动，一副接受不了现实的架势。

这学期乔昀的头发有些长了，他还没来得及去修剪，一早上在床上滚来滚去，发尾乱七八糟地翘着。

方逢挂断电话，对着不远处乔昀的后脑勺说：“我已经提交外出申请，起来换衣服。”

乔昀的声音闷闷的：“出去做什么？”

“检查，”方逢走过去把人拉起来，“你不想被退学的话。”

一般人的性别分化最迟也是在十二岁，像乔昀这种临近成年才突然分化的情况占极少数。

不论如何，如果乔昀真的已经变成Omega，按照帝国学院的规定，应当休学回家调整一段时间，等到自身情况稳定，确认已转化为Omega后才可以被允许回校就读，同时，他还需要再留一级，去学习有关Omega自身的各项知识。甚至，就连今后的择校也要随之做出调整。

如果隐瞒不报，一经学院发现，会被予以退学处理。

上述的这些事情，全都打破了乔昀原定的人生计划。一切都脱离轨道，要重新从零出发的现实让乔昀接受不能。

他虽然拧不过Alpha的力气，顺着力道坐起身，下一秒又软绵绵仰倒躺在床上。

“早知道……昨晚就不喝那么多了。”也没有研究说过酒精会导致Beta转化成Omega。

方逢在床沿坐下，再次握着乔昀的手腕让人坐起来，乔昀这次向前倒在方逢肩膀上。

“早知道就应该听你的话。”乔昀的发丝贴在方逢颈窝，轻飘飘地，挠得人心里发痒。

乔昀的声音越来越低落。

“和你没关系。”方逢用手指理顺乔昀凌乱的黑发，“会分化是因为昨晚有Omega进过宿舍。”

他的声音沉稳，“那个Omega的信息素太浓烈，已经有其他人的腺体出现问题，但是只有你一个人，被转化成了Omega。”

就算知道不是自己喝酒误事，这样的飞来横祸也还是难以接受。

乔昀伏在方逢肩膀上，苦中作乐，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那我们两个现在这样，要算不正当AO关系了。”

方逢没接他的话，只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陪你。”

在外人眼里冷酷不近人情的方逢说这话，已经算是情话级别的了。

乔昀抬头瞪大眼睛看对方，依然是云淡风轻的表情。

“刚刚那句话，我录下来拿去学院论坛上拍卖，能有天价。”乔昀一脸肉疼地说。

“你想试？”方逢挑眉。

“不敢。”乔昀笑嘻嘻从床上站起来，拿起方逢刚才放在旁边的衣服开始换。

充电完毕，乔昀心里的阴霾暂且被扫光，事已至此，不管是Beta还是Onega他都有要实现目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身体有了变化，虽然自己摸过也叫方逢摸过，但仍旧没有太多实感，换衣服还是和从前一样，最多只是稍稍背过身体，毫不避讳方逢的视线。

他脱得坦然，方逢自然也看得坦然，以他的角度，其实还是可以看见乔昀多出来的那两道小巧可爱的弧线，但他脸色不变，好像这样真是什么正常的情况。

套上衣服，乔昀立刻反应过来：“为什么又拿你的衣服？”

说这话时他正把手伸出袖口，衣服的下摆还卡在上面，白皙漂亮的腰部露出一截。

仗着乔昀背着身体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方逢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看，开口说话时声音比之前又低了些。

“穿大一点的衣服才遮得住。”

至于遮住哪里，两人都懂。

*

学院一般不允许私人车辆行驶入校内，但对待方逢这种人，没有一般，只有特例。

乔昀做贼心虚脸红心跳，一路猫着腰走出宿舍楼，毫不意外地在宿舍门口看见熟悉的黑色豪车。

司机见到人已经贴心地打开车门，乔昀先方逢一步，灵活钻进车里。

方逢不紧不慢跟上，优雅矜贵地在乔昀旁边坐下。

隔板缓缓升起，方逢的车性能太好，甚至连引擎声都听不见，密闭的空间里寂静无声。

“如果，”乔昀突然开口，“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变成Omega，我们两个就不能住在一起了吧。”

不仅不能住在一起，往后也不能再随意接触。

尽管乔昀从前是Beta，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他们这个年龄段的Alpha和Omega是信息素最容易失控的阶段，一不小心就会酿成大祸。

许多学校都是分开招收Alpha和Omega学生，只有少数像帝国学院一样自信于本校的管理手段的学校才敢实行Alpha和Omega同校制度，当然，同校也不代表AO能够随意接触。

乔昀潜意识里还是不愿意接受自己会变成Omega，所以在检查之前，在正式确认之前，更宁愿用假设的语气去谈论这件事情。

刚才方逢那番话，乔昀心里不感动是不可能的，方逢是他从小到大关系最亲近的朋友，仅仅是情感上的支持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

但是如果他真的已经变成Omega，绝不可能再继续和方逢这个Alpha凑在一起，更遑论方逢家里情况还非比寻常的复杂。

方逢一双眼睛里情绪没有任何波动，黑色的瞳仁盯着乔昀：“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

“万一是真的，你，”乔昀伸手指了指方逢，“Alpha。”

又指了指自己，“我，Omega。”

“我们怎么可能还共处一室？”

“为什么不可能？”

乔昀简直要觉得今天的方逢脑子也和他一样不灵光了，素来聪明的年级第一人，怎么总问些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乔昀没接着说下去，方逢就好整以暇地继续反问：“你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

乔昀干脆摇摇头。

“还是你会对我做什么？”

关乎自身清白，这一次乔昀摇头更加干脆更加坚定。开玩笑，他对方逢绝对不可能有非分之想。

“那还有什么问题？”

乔昀据理力争：“可是信息素……”

方逢没说话，但是乔昀从小认识他，了解对方每个表情，方逢静静看着他，乔昀从他表情上读出一句完完整整的：难道你觉得我们这么多年的友情抵不过信息素？

这当然不能承认，但是否认的话又感觉哪里怪怪的。乔昀总觉得不对劲，可是他反驳不了方逢。

他搬出杀器：“可是校规……”

好像正中方逢的陷阱，他听见方逢罕见轻笑了一下。

“如果按照校规，”方逢说话从来慢条斯理，乔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好像落入网中的猎物，猎人缓缓收网，“一旦你如实告诉学校你是Omega，你就必须休学。”

“乔昀，一旦休学，你就只能回家。”

只有方逢和乔昀知道，这是乔昀的死穴。

果然，听见“回家”两个字，乔昀瞬间蔫下来。

他放弃挣扎，只弱弱地说：“万一被发现……”

“有我在，就不会被发现。”

方逢说这种话从来都有信服力，在乔昀心中，任何人说这句话都不会比方逢更让他信任和安心。

乔昀歪倒在车椅子，语气轻松地感叹：“欠你的越来越多，快要超出我能够还清的界限了。”

因为是朋友，他不想欠方逢太多，越是亏欠，他们之间的友谊就会变得不再纯粹。

这是乔昀在很久以前，第一次意识到他和方逢身份云泥之别的时候，就已经明白的一件事情。

*

方逢家里的人做事效率很高，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

转化的诱因的确是Omega信息素，然而根本原因还是乔昀自身第一次性别转化的不彻底，直到现在才通过外部信息素的帮助引发第二次转化，成功转化为Omega。

医生说：“乔少爷本身就是Omega，就算不是这次，以后也许还会有其他原因促成完全的性别转化。”

乔昀看着报告单，久久不能回神。

当了这么多年的Beta，临到了，才告诉他他是个假Beta真Omega。

方逢开口：“可是他闻不到信息素，不管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这也是为什么乔昀在来的路上还抱有一丝希望。

自家少爷问话，医生愈加谨慎回道：“我们推测是由于乔少爷两次转换才成功，所以相较生理正常的Omega仍有部分缺失。”

“根据刚才的检查，转化初期乔少爷对信息素还不是很敏感，过一段时间就会逐步恢复这一方面的能力，我们预计等到乔少爷能够正常感受到信息素的阶段，就会正式迎来第一次发情期。”

“但是，”医生不着痕迹地观察自家少爷的脸色，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会有什么后果，“检查也发现乔少爷并没有发育出Omega应该有的……生殖腔。”

“还有关于胸部的问题……”

“嘶啦。”这种话被当众说出来，乔昀没忍住手劲，撕裂了手里的报告单。

不用方逢说，旁边的护士迅速去一旁重新再打印报告单。

“继续说。”方逢无视乔昀有点崩溃的表情。

“那也属于正常的二次发育，只是对乔少爷这种发育不良的情况来说……”

太过于羞耻，乔昀已经不好意思再听下去，只有木然接过护士姐姐新递过来的报告单，通过回想过去十多年的事情逃离这一尴尬的时刻。

*

终于回到宿舍，乔昀像回归灵魂故土一样正面躺倒在床上。

这完全是习惯性行为。

只是乔昀忘了，今非昔比。过去他是一个平板的正常Beta男性，现在他是一个长出了胸部的Omega。

床垫够软，但骤然倒下的冲击力还是有一部分回馈在了他虽小但有存在感的胸部上。

遂痛得他满床打滚。

“讨厌死了。”

他突然又莫名其妙生气起来，不知道怨谁，怨很久没见的某些人，还是怨他自己，既然是Omega为什么一开始不让他知道自己是Omega。

不然事情就不会像现在弄的一团乱。

方逢在他的身边坐下，手又在拨弄他的头发，像撸猫似的，奇怪，但让乔昀很舒服，浑身懒洋洋。

时间临近黄昏，房间里没开灯，连空气都变得朦胧迷幻的时刻。

乔昀一整天精神都高度紧张，考虑未来，考虑解决自己是Omega的突发事件。

方逢的力道适中，乔昀越是感觉舒服困意越是源源不断涌上来。

方逢的手好像一直都让人很舒服。他迷迷糊糊地想。

“……方逢，”半梦半醒间，乔昀好像听见自己的声音，“你对我，还是太好了。”

梦里的方逢把手轻轻覆在他的眼睛上，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