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我和希亚道了歉。
“以后还是多注意身体,别让我担心,好吗?”希亚看着我说。
我立刻点头答应他:“我会的。”
过了一会儿,我尽量不显示出倾向地问:“维克多他……会留在迈肯很久吗?”
“大概不会。他是为了港口的项目来的,他现在手上主要的生意不在这。”
“那他说过打算待到什么时候吗?”我笑了笑,往希亚的方向靠近些,“气象预报说今年冬天会很冷,如果是我的话可不会在迈肯过冬。”
希亚很自然地伸手揽过我的肩膀。
“到了冬天那个项目应该差不多敲定,不需要他亲自待在这了。”
我松下一口气。维克多总让我觉得紧张。
“那还好,可以找个温暖的地方过冬天。”我说。
希亚笑着揉我的头发。
“你想去度假了吗?”
“我吗?今年我可度不了假,毕业论文会弄死我的。”
“明天得去学校?”
“当然啦。”我把脑袋靠在他身上,闭上了眼睛。
这一天终于结束了。
第二天,我照常去学校。上午去泡图书馆,下午有格斗社的活动。维克多好像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不会影响到整体生活的走向。就该是如此,他回来不过是来找希亚谈生意上的事,不过是因为他现在经营的公司在迈肯有项目。仅此而已,以后我和他打照面的次数不会很多。
然后到了冬天,他就会离开这里了。
这一招名为螳螂。
要点是沉肩聚气,上下皆留着虚力,脚下如落在草叶上,留一口气,时刻提防。而后起落之间,手臂如刀如斧。凝神时我已全神贯注,维克多和希亚都不在考虑之列。
这次站在我对面的是米莉。我们在同一个班,跟着同一个导师,在同一组做实验。两人相熟,默契足够,知道怎样点到为止,因此未戴护具。我盯着她,她盯着我,各自聚着气,拳脚未出,试探已经开始。
这个社团里,只有米莉赢过我。原因太简单了,我的这些同学大多出身优越,对他们来说格斗不过和高尔夫一样,是个可有可无的消遣,但是我总在想象着真实的格斗场。而米莉……米莉能赢过我,我想是因为她对一切都太过认真了,而且这女孩身上似乎有种不会被任何事磨损的,野草般的生命力。
鹤手翻起来了。她认真的?此时绝不是展翅的好时候。我决定速战速决。
不,不对。危险的预感,后有黄雀。
我心里一紧,忽地失了先机。米莉的手抓在我肩上,如鹰爪一般。我去挡她的手臂,却被她就地一滑,掀翻在地,戴过苦修带的腿一阵尖锐的疼痛。好在最后关头她扶了我一把,没叫我结结实实摔下去。
“走神啦小温卡,你自投罗网呀。”
米莉笑起来,就地对我做了个锁喉的动作。
米莉总是这样,打赢了就叫我“小温卡”,打输了也丝毫不气馁,叫一声“温卡大人”就拽着我起来复盘。
“温卡大人,再来一遍再来一遍,我找到破解之法啦!”
——是个开朗得可爱的omega。
现如今我被她压在地上,偏过头,终于看清了那个叫我分心的人。蛇一样绿色的眼睛,是维克多,我不会看错。
他怎么会来这里?
我瞬间就慌了,心神早不在格斗上。不,不能让维克多知道……他现在和希亚的联系这样紧密……不能让希亚知道我练习格斗的事,我不该让希亚为我担心。毕竟参加格斗这种事对我这种“心脏有问题的人”来说绝对是被禁止的。毕竟根据派汀家的说法,我不能剧烈运动。
我想起身追过去,米莉却仍旧压住我。
“米莉,米莉……别闹,我有事得先走了……”
“不行!快叫我米兰达大人!”
“米兰达大人。”
“没意思没意思,你这么容易屈服。”她微微起身,“喂,真的有事?”
“真的有事。”
可是偌大的训练馆里,已经没有了维克多的身影。我拿出手机,才意识到我没有维克多的联系方式。
我只记得那家酒吧在凯姆路。
老街的红瓦屋顶从这里开始一直延伸到海边去。天刚刚擦了黑,海鸥的鸣叫声时常传来。不承接派对的时候,那是个很安静的酒吧,室内装饰以木制品为主,灯光幽暗,音乐的声音不大。
我有点后悔昨天没认真听维克多说话。他好像说了酒吧老板的名字?但我只记得一句“黄头发”。身材高挑的侍应生,穿西装背心的调酒师,各种各样的客人……我走进酒吧扫视一圈,没有哪个人是黄头发。
“那个……请问……”
“看不清酒单吗?”调酒师见我手里拿着酒单,笑了笑,倾身过来,贴心地把吧台上方一个小灯调亮了些。
那一瞬间我闻到一丝木调的香水味,我简直怀疑所谓调整灯光根本就是这家伙已经烂熟于心的某种**技巧。
他仍保持着那个姿势,似乎想询问我需不需要其他介绍。
“不不。”我合上那本小册子,“我是想问我可以找一下你们老板吗?我和他有一个共同的朋友……”
“我们老板?”
调酒师有点惊讶,又有点迟疑。
这时候,有个人坐在了我身边。
我没有回头看,当然了别人有权坐在任何空座位上,但还没到真正的晚上,这时候的酒吧人很少,我不明白这人为什么非要挤在我旁边。
也许他是对调酒师感兴趣。我微微撇了下嘴。这种地方果然就是**集中之所。
“对!我有事情想要问他!”
我躲远了些,急急忙忙地对调酒师说,我不想我的正经事被旁边那个人打断,也只想速战速决。
“你有什么事要问柯林?”我旁边的人忽然开口道。
这熟悉的声音……
我扭头一看,是维克多!
“呃……我……”
我没法说我想问的正是他的联系方式。
“不……没有什么事想问。”我绞尽脑汁撒拙劣的谎,“你说老板是你朋友……所以我想来打个招呼而已。”
维克多看了看我,对调酒师说:“两杯绿森林。”
“……两杯?是给我吗?”
“当然。”
“不用了!”我连忙说,“我不能喝酒,希亚哥不让我喝酒。”
“因为心脏的问题?”维克多问。
“对。”我点头,没有避讳谈起。
维克多轻笑:“能格斗,不能喝酒?”
我一僵。
“也没自己偷偷喝过?”
“没有。”
“真是乖孩子。那把那一杯换成凤梨汁吧。把那只勺子给我。”维克多对调酒师吩咐道。
维克多很快拿到了他的酒和勺子。那小勺似乎是银质的,上面雕刻着花纹,很漂亮。
维克多把勺子递给我。
“尝一勺,没事的,不会喝醉。”
绿色的酒映着他碧绿的眼睛,像是摇曳着水草的湖水,丰美又暗含毒药。
那款酒挺甜,味道也清爽,但我没喝过酒,总觉得苦和辣的味道咽下去之后还是存留在嗓子里。我灌了一大口菠萝汁也没用。
“吃晚饭了吗?”维克多问我。
“吃过了。”我撒谎说。
“一看就是没有。还吃海鲜面,可以吗?”
海鲜面?小的时候我很喜欢海鲜面,不管是家里厨师做的还是速食的都很喜欢。那种面食热气腾腾的,汤很鲜美。冬天吃胡椒味的会觉得很温暖,夏天吃酸辣味的也很爽口。他居然记得吗?不过随着年龄增长,我对食物的兴趣不像小时候那么强了,而且长期使用封闭类药物有些刺激消化系统,我不那么能吃海鲜了。
“麻烦给我一个鸡肉三明治吧。”我对吧台的侍应生说,我没什么心思吃饭。
“维克多,其实我有件事找你。”我几乎是硬着头皮说出的这句话。维克多总让我觉得紧张,“格斗社的事能不能帮我保密?”
“对谁保密?”
当然是对希亚。
我不相信维克多不明白,他就是想让我自己说出来。他对我的确没那么友善,也许对小时候的事他没那么容易释怀。
“对希亚。”我说。我满足了他想要捉弄我的愿望。
“为什么?你在格斗社做了对不起希亚的事吗?和那个omega?”
“希亚哥不想让我参与这种运动。”我低下头,“你知道的,关于……剧烈运动。”
他顿了顿,忽然轻笑。
“我还以为你有多么爱希亚。”
“我当然爱希亚哥!”我反驳道。
我知道小时候的事是我做错了,是我伤害了维克多,他说什么我都能听着不回嘴,但是他不能说到希亚。
“但你还是会背着他藏有秘密。”
“每个人都有秘密。”我说,“而且我确信这秘密并不会伤害希亚。”
“可是我这个人就是藏不住秘密,我会忍不住说出去。”
“那你就不能控制一下!”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随后才觉得自己态度不好,现在是我在求着他保守秘密,于是只能低声道,“那要怎样,你才愿意保守秘密?”
维克多看着我笑。
“我想想。”
知晓别人的秘密等于拥有权力。我知道他不会轻易放弃这权力。
“维克多!”不远处传来一个非常富有活力的声音。
紧接着出现的是个一头金发的alpha,那金发让他看上去年纪偏小。这大概就是酒吧老板了。九月的迈肯天气已经转凉,但这个人还穿着短袖,衣服有点皱了,像是刚醒,也许他过着晨昏颠倒的生活。
也许……在睡着之前他还做过什么……他身上有信息素的味道。
他一边拉伸着手臂一边走过来,好像还在挣扎着催促自己醒来。
“柯林。”维克多喊了他一声,却似乎没有要对酒吧老板介绍我的打算。
我用过封闭剂,封闭剂能让人免受信息素的影响,我几乎每天都在使用封闭剂。但饶是如此,我还是很排斥alpha的信息素,于是我站起来时就有意站远了:“你好,我是温卡,是希亚的……”
我承认仅仅是残余的信息素就能让我陷入戒备状态,我下意识地想说明白我是希亚的未婚妻。虽然我知道作为beta,alpha对我有兴趣的概率很低很低,但对散发着信息素的alpha,我还是想尽可能早地划清界限。
可维克多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对柯林说:“他是我朋友。”
柯林“嗯”了一声,从调酒师那里接过一杯酒,“你还是第一次带朋友来。”说完他看向我,眼睛里是轻佻的笑意,“温卡是omega么?”
“他是beta。”维克多把柯林的脑袋从我眼前推开,轻咳了一声,“今天我可以来唱歌,如果你没请乐队的话。”
柯林呛了一下,差点把酒咳出来,然后他转过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维克多。
我的手机响起来,是希亚打来的。
秋天夜晚很凉爽,有微微的冷意。我走出酒吧,接起希亚的电话。
“哥。”
电话那头,希亚似乎笑了笑。
“吃晚饭了吗?在干什么呢?”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的声音让我觉得心里安定。但今天我没办法对他说实话。
“吃过晚饭了。在学校里……嗯……没什么事情,随便走走。”
从格斗社到酒吧……一个谎话会促成另一个谎话。
我不想破坏美好的东西,不想破坏我和希亚之间兄友弟恭的局面,我希望他永远是我温柔的哥哥和爱人,我希望自己永远单纯地依赖着他。
但如今我们都长大了,维护这种情谊渐渐需要越来越多的谎言。
“今晚吃了什么?”希亚问我。
“在学校餐厅吃了热汤面,又吃了一些布丁,很暖和,哥吃了什么?”
希亚笑得有些无奈。
“今晚有点忙,所以只吃了三明治。”
倒是很巧,有一份三明治还在不远处的酒吧里等我。不过今晚真是一点食欲都没有。
“是生意上的事?”
“不算是。敏庭家遇到麻烦,希望我们能帮忙。”
我知道那个家族。敏庭家并不在迈肯长住,他们只是在这里有别府。那个家族有人在联邦政府身居高位,和派汀家一向互相交换资源。不过两家实际上还是有点相互看不上。在派汀家看来,敏庭不是真正的贵族姓氏,而在敏庭家看来,派汀先生不过是商人,他手中的权力无法与政客相比。
有一阵子敏庭家的二小姐频繁出入派汀家,似乎和希亚关系很好。也是那一阵子,家里人不再说我是希亚的未婚妻。
如今……希亚和那位二小姐大概免不了又要见面。
“现在呢?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吗?”我问。
“还好。”希亚回答得模棱两可。
“那今晚什么时候可以睡觉?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其实我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在希亚眼里,我还在上学,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他并不知道我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拿起了枪。苦修带留下的伤仍旧在我身上隐隐作痛。
“不用。你能在我偷懒的时候听我讲话就很好了。”希亚笑着说,然后又问,“下周日有一场晚宴,你能回来吧?”
其实我下一次交作业的截止日期就是周一,周日应该会很忙乱。
“当然可以。家里的事最重要。”我还是轻松地回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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