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不再是“亚历珊德拉公主”，而是“亚历珊德拉女士”。

我每天都会跑到最高的阁楼往外眺望，远处高耸的皇宫尖顶高耸入云，塔顶的钟楼没有都会敲响，声音皇皇，一层一层地扑来。我每天都在等，等着父亲回心转意，哪怕我明知道这几乎不可能。

行宫的院子里有一颗苹果树，郁郁葱葱，枝叶繁盛。这棵苹果树开的花是透着淡粉的白，雪一样飘洒开来。但是苹果树结的苹果都是青小的，一颗一颗的，很硬。

十六岁的那年秋天，苹果树终于长出了红色的苹果，酸甜的淡香在空中晕染。我站在树下，看着一条青绿的小蛇蜿蜒着攀爬在枝丫上，爬向最高处那颗最红的苹果。

那条蛇爬的很高，我几乎看不见它的轮廓，只隐约看到树顶最红的那一点上，缠着一丝的绿。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亚瑟·柯克兰来了。

“亚历珊德拉女士。”他在我身边站定，手捧在另一边的肩膀下，向我鞠躬。

他的声音变化不太大，像牙尖刺破苹果的果皮那一刻迸发出的酸味和沙沙作响的摩擦声混合的声音，是一顿一顿刺入酸涩的果肉流出雪白汁液的缓慢流淌声。倒是他的语气变化了很多，比起以往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傲慢，也更平和，只是还是一样地令我难受。

我没有回头去看他，只是保持着仰头观察那条蛇的姿势，缓慢地眨眨眼睛，问他：“柯克兰先生怎么有空来看我？”我挑起眉毛，故作轻松地调侃他。

“王后诞下了王子。”他没有回我的话，自顾自说下去，“但是死于难产。”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略略低头，抬手掩嘴，声音却故作悲戚：“真是太遗憾了，王子才刚出生……就没了母亲。”

他仍然不接我的话：“国王下令，现在我是您的监护人，女士。”他低着头，在我身边低语。

“哦？你得到了我的监护权？”

我转过身看他，看见他低着头，却抬着眼眸盯着我。入眼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碧绿，浪花一样重重叠叠盖过我的头顶。在他金色的碎发下，那双碧绿的眼睛克制地划过我的脸庞，眼神保守又露骨。

“看来，你是个合法的柯克兰了？因为柯克兰伯爵对你很满意？还是父亲？”

他动作缓慢又流畅，一举一动都周到异常，礼数细致到了骨子里：“女士，请。”

我把手搭在他的手心里，他攥紧了我的指尖又蓦地松开，我的呼吸也在那一刻随着他冰冷的动作被攥取了一息。他圆滑地勾起嘴角，撇着头看我一眼，躬着身子：“我来带您离开这里，女士。”

头顶的苹果树枝丫在秋风中瑟瑟拂动，发出沙沙声；青碧的蛇终于攀上了最高的枝丫，也缠绕上了最红的那颗苹果；滑腻冰冷的鳞片刮擦过鲜红的表皮，收紧；蛇张开嘴，吐着血红的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

我心平气和地挽上他的胳膊，踏入柯克兰的府邸。

我如同往常，由他给我上课。

他克制的眼神，刻意的触碰，压低的嗓音，微垂的眼睛，手指捻着书页留下轻微的压痕，微微拂动的凌乱发丝，还有麝香和松屑的冷香，都如那条青碧的蛇，紧紧地缠绕着苹果，鳞片滑腻冷硬，身躯却轻柔软韧。

每天黄昏，我都会从窗口看向王宫的方向。高耸的尖顶依旧，但是……

更近了。

我张开五指，在这个视角，我将王宫拢进了掌心。

到了深冬的一天晚上，我从噩梦中惊醒。漆黑的深夜里，一个人影坐在我的床头。我不敢动弹，在黑夜中瞪大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壁炉里的柴火已经要燃尽了，灰烬上熹微的火光照亮了沙金的头发，还有那双碧绿的眼眸。他的影子被烛光拉的很长，巨大无比，从我的头顶笼罩住了我的全身。

整个房间充斥了僵硬沉闷的冷意。

我忍不住呵斥他：“你在干什么？”我在沉重的被褥下挣扎着起身，却又被他按了回去。

“亚瑟·柯克兰你疯了！”我咬着牙齿，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打起了寒颤，“你怎么敢……”

他的眼神克制又扭曲，他伸手，手指连带着手掌，贴着我的肌肤，从我的手腕沿着我手臂，滑到我的肩膀。

冰冷，滑腻，锐利得几乎割开我的血管，他青碧的眼眸里盘卧了一条蛇。

他低下头，逼近我，灼热的鼻息喷洒在我的脸上，激起我全身的鸡皮疙瘩。

“你想干什么！”我强作镇定，呵斥他。

他慢悠悠地扯起嘴角，鼻腔发出一声空气摩擦震动的声音，似冷哼，似讥讽，似嘲弄，又似……微笑。

“倒不如先问问您，女士，您想要什么？”他低头俯在我的耳边，柔软的发丝似有似无地擦过我的肌肤，他只穿了衬衣和相应的裤子，丝质的触感冰凉滑腻。

“我想要你立刻离开这里。”我咬着牙。

“不，您不诚实。”他碧绿的眼眸盯着我，蛇纹一圈圈扭动着，笼罩住我，“说出您最想要的。”

我一层层陷进他的眼眸，听着他起伏的鼻息，如将死之人隔着头顶的棺材板，被活埋进土里，听着沙土一层层碰撞在棺材上，掉落，沉积。

“我……”我不自觉地张开嘴唇，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要回宫，我想要回那顶王冠。”

四周一片死寂，只剩壁炉里燃烧着的木柴，在火焰下噼噼啪啪地爆裂声。我自己都不确定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不知道是我的臆想太强烈，还是我的声音太微弱。

……

本该潜伏冬眠的蛇从洞穴中钻出，褪下青碧的皮，露出更细嫩滑腻却依旧冷硬尖锐的鳞片。蛇蜕带着透明湿漉的黏液，蛇吐着信，蜿蜒着爬过雪地，洁白的积雪在夜空下反着光，闪耀得几乎能看见每一丝纹理。蛇在雪上留下一串串的印记。

……

积雪之下埋藏着一颗鲜红如血的苹果，小的，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果皮是光滑的，在寒冷中瑟缩着，沁出一颗又一颗的水珠。水珠还带着苹果酸涩清甜的气息，渗到雪中。

……

蛇缠上苹果的表皮，冷硬的蛇尾不安分地划过苹果，尖锐的鳞片摩擦在苹果的表皮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

蛇张开嘴，露出獠牙，刺破鲜红如血的果皮，刻入柔软白皙的果肉。透明的汁液沿着獠牙渗出，一滴滴地滴落在蛇尾，甘酸的气味骤然迸发。

……

蛇的毒液注入苹果，不知疲倦地继续。苹果遍体伤痕，甘酸的汁液在积雪和蛇鳞的接触中肆意流淌。

……

他伏在我的耳边，带着嘶嘶的喘息：“这是第三课，女士。无论想要什么，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青碧的眼眸中蠕动着蛇纹，一圈又一圈，缠上我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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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