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情，不论是至上真神的真实身份，还是死神选民酿造的巨大阴谋，都不是我短时间内能够消化的。不过，它们带给我的惊愕感受远远比不上我再次见到阿斯代伦的时刻，甚至，我至今仍以为这是一场梦。

失去父亲和初恋后，我几乎再没有过生活实感，我没有目标，没有强烈的情感，从未虔诚地信仰过任何神明。作为精灵，我不能更加平庸，但与人类相比，我又能轻易做到许多事情。我想不通生命的意义，却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当阿斯代伦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看到了世界的颜色。他像一只拥有着漂亮羽毛的鸟，如此鲜活，如此生动，即便被折掉翅膀，他挣扎的模样也美得惊心动魄。我也说不清我究竟是想留住他，还是留住我生命的色彩。

我并不知道我究竟要做什么，我只是想拆掉这座牢笼，从五彩缤纷的梦里走出来，为黑白的世界涂上颜色。

我想了太多东西，加上一整天的劳作，我有了些许的困意。

正在这时，我的大脑开始剧烈地震颤，并轰鸣不止。

“聆听我的声音——集结起来，清算的时间到了。这座城市渴望被征服，前进吧，加入我的势力。”

我曾在夺心魔殖民地听到过这个声音，不等我辨清形势，影心保管着的那枚珍贵棱镜忽然飞了出来，开启了一扇传送门。门的另一头呈现出我梦里才有的星界景色。我心中大呼不妙，意识到是始终守护着我的神秘访客出了问题。我顾不上营地里的混乱，火急火燎地穿越了那扇传送门。

星界正中央的球形保护罩不堪重负，随时有可能爆炸，几个吉斯人冲向球体方向，倾尽全力砸开脆弱的保护罩，碎片四散，只剩下中央一颗硕大的头骨。

“到头骨方向来吧。”我听到守护者的声音，他明显有些体力不支，“我撑不了太久了。”

阿斯代伦看热闹不嫌事大，冲我调侃道：“哈，我们又要和你那位梦中情人见面了吗？”

我红了脸，拿胳膊肘杵他的腰：“不许再提这件事情了！”

影心凑上来推了我俩一把：“行了，再不过去就只能给人家收尸了。”

赶来头骨处，我左顾右盼，怎么也见不到那张我最为熟悉的脸。一个蓄着小胡子的吉斯人被悬挂在破碎的罩子里，其他几个吉斯人则是在和一只夺心魔打架。

我挠了挠头，不知所措：“两边都不像好人，我们有必要参与吗？”

“帮我。”率先回答我的竟是夺心魔。话音刚落，他便被吉斯人一拳打飞，摔倒在我的面前。

我刚摸出刀，夺心魔伸手拦住了我：“先别动手，我是你的盟友。我们的处境危在旦夕。”

“又一个触手怪？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鬼？”阿斯代伦气笑了。

我倒是很快反应过来：“我记得你，幽暗地域的奥米伦对吧？你眼睛怎么变紫色了？是吃了毒蘑菇吗？”

“不，不要被我的外表所欺骗。”夺心魔捂着伤口，迟缓地从地上爬起来，“我是在梦里与你相会的人，那个一直保护着你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受到了侮辱。”阿斯代伦扶住额头，干笑道。

我冷漠地看着这只夺心魔，扯了扯嘴角，咽掉喉咙里的脏话：“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你帮助了在德鲁伊林地暂住里的提夫林；你把阿斯莫暗夜之歌从灵魂囚笼里拯救了出来；你打败了凯瑟里克、解除了幽影诅咒；还有那一晚，你触碰到了我的脆弱，安慰了我，将我拥入怀中。”

“那些明明都是‘阿斯代伦’！我从来没有抱过夺心魔！”我捂住脸，打断他的话，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你们始终没有被转化成夺心魔，还不能够证明我的身份吗？”即使夺心魔没有类人生物的脸，我依然能感觉到他的急切和愠怒。

阿斯代伦捏住我的手掌：“亲爱的，他可能没有撒谎。”

“别再说废话了，现在先来帮忙！”夺心魔提高音量，“消灭那些守卫，我们可以携手扭转乾坤。”

我用力地搓了搓脸，长吁一口气，道：“好，我帮你解决他们，之后，你必须回答我的全部问题。”

吉斯人不愧是在竞争中长大的，战斗能力根本不是那群地精和矮人能比得上的，但光凭巴掌就想制服我，未免有些不自量力。我们三下五除二地杀光了吉斯人，在这段时间里，夺心魔则是重新凝聚力量，用新的保护罩加固了对中间那位吉斯人的封印。

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他缓缓转过身来：“别这么看着我。没错，我是一个夺心魔，但如果没有我，你也会沦为至上真神的奴仆。”

阿斯代伦眯起眼：“怎么偏偏是一个夺心魔？”

他帮助过我们，我不可能对他表现出愤怒，可我无法容忍他的欺骗。“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是谁？”

“你可以叫我君主。”他对着我们打了个响指，他的过去便在我们脑中徐徐展开，“我原本是来自博德之门的一个冒险者，不安于一隅，一直渴望得到更多。这种渴望将我带到了月出之塔，在那里，一群夺心魔抓住了我，将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告诉我们，他如何挣脱主脑的束缚，在那之后又如何在填饱肚子的同时帮助城市维持秩序。他与斯特梅公爵合作，成为了盾牌骑士的幕后主脑，并获得了“君主”的名号。

好景不长，戈塔什揭开了他夺心魔的真面目，让他再次沦为奴隶。不久之后，戈塔什下发给夺心魔们寻找星界棱镜的任务，君主是最先找到棱镜的，同时，他在棱镜里发现了被维拉基斯困住的吉斯洋基王子。觉察到俄耳甫斯的力量能够压制主脑以后，君主再次摆脱了控制，并用这股力量拯救了我们。

“既然俄耳甫斯能够压制主脑，我们为什么不和他成为盟友呢？”

“你的脑子里有只夺心魔蝌蚪，在俄耳甫斯看来，你就是个灵吸怪，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和我没有区别。”君主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通过欺骗的方式来达到目的。”我抬起下巴。

君主感到不可思议：“我讲了这么多，你仍在计较这个吗？”

怒火再次冲上心头，我快要失去礼貌：“你都不曾坦诚，我该怎么相信你呢？”

君主辩驳道：“这是必要的，很少有人考虑和夺心魔合作。”

“所以你就使用了阿斯代伦的脸？”我质问道。

“我只是使用了你们更有可能信任的脸。”

“是更有可能爱慕的脸吧？”我冷笑着。

“我承认我读取了你们的想法，按照你们梦中情人的样子生成了长相。但这些都是为了能让你相信我。”他紫色的眼睛里涌动着失望，“即使我一次又一次地救你于水火，你也依然执着于我的真实身份。如果你一开始看到的是一只夺心魔呢？”

我涨红了脸想要据理力争：“我介意的根本不是你的身份。或许你有欺骗我的理由，但你不应该使用他的……你不能……”他不能冒用阿斯代伦的脸，不能亵渎我对阿斯代伦的最纯净的想象。

可我忽然意识到我的可笑——相比其他人对美的模糊概念，我梦中情人的形象具体到了特定的人身上，因此，一切窥探和效仿都是对他的侵犯。愤怒归愤怒，我不希望脑中的幻想暴露于现实的尘灰之中，我顿时泄了气，只道“算了”。

“我无比感激你所做的这些，但既然要合作，我希望我们之间不再有谎言。”我严肃地说道，“并且，我不是灵吸怪，永远不可能变成灵吸怪。”

“你太天真了，你比你以为的更接近灵吸怪，它已经强化过你了。”

见我态度有些许松动，君主又开始向我讲述起他转化后的心情变化，试图劝说我抛弃我无用的躯壳，接受夺心魔蝌蚪给我的身体带来的变化。我拒绝了他，但他仍然将白色的星蚀蝌蚪塞进了我的包里。

从星界出来后，我们终于能够继续睡觉，可我的那点困意早就散得了无痕迹。我从自己的睡袋里爬出来，贴着阿斯代伦躺下。

他伸出胳膊垫住我的脑袋，声音听起来有些悠远：“你也觉得荒谬吧？我们没长出触手都是多亏了……那些绑架我们的生物中的一员？”

“我仍然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现实。”我往他怀里钻了钻。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个夺心魔倒是没猜错，你果然抵抗不了我。”

我环住阿斯代伦的腰，随意地说道：“最后他还是把那种蝌蚪给我了。”

“……我们都知道它的能耐，但我是不会碰的。”他的语气冷了几度。

“我当然不会让你冒风险，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要使用呢？我们之后可能会遇到比之前强上千百倍的敌人，我担心我无法战胜他们。”

他轻轻抽出胳膊，用宽大的手掌捧住我的脸。“如果这种力量能让你开心，亲爱的，我是不会阻止你的。”说着，他垂下视线，脸上闪过一丝哀伤，“但是一定要小心，我想要你保持你现在的样子。”

“你是说，如果我变丑了，你就不会再和我接吻了，对吗？”我委屈巴巴地撅起嘴。

“不，我只是不希望你变成别的东西。”他捏住我的嘴巴，“现在，驾驭虫子的手段在一个灵吸怪和他的吉斯洋基奴隶手里，我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你被掌控。”

我缩起脖子，让嘴巴摆脱他的桎梏，继续追问道：“这也是你不想使用虫子的原因吗？不想被掌控，不想变成别的东西？”

他的声音激烈到颤抖：“是的，我仍记得我变成吸血鬼的那晚有多痛，我的身体不断地翻滚、抽搐、扭曲，我对此无能为力。我的心脏被死亡紧紧攥住，仿佛最后一次跳动过后就会在我体内爆炸。”

我将他环得更紧，试图用我并不算温热的体温融化他的僵冷。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用轻到近乎缥缈的声音说：“我不是害怕疼痛，我只是不想再牺牲我的身体了，它已经不属于我很久了。”

“明天我们就会穿过飞龙关进入城内，快了，很快你就会彻底属于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