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博德之门之前,我们要先绕过利文顿。主脑似乎有些失控,导致剑湾地震频发。赶路途中,我们听到了好多新闻:夏芮丝的爱抚里那位甩鞭大师费蓊离奇失踪,末日马戏团最幽默的的小丑德里波斯表演得越来越难看,慈爱神殿的罗根神父被残忍杀害……我无端想起月出之塔见到的那个疯女人,隐隐觉得她与这些事情存在某种联系。
但我暂时顾不上这些,眼下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前往下城区,进入那座蛰伏在白昼里的邪恶宫殿,杀死卡扎多尔。
不妙的是,在博德之门居住过两百二十余年的我从未出过城,更没来过利文顿,因此,我们毫无悬念地迷路了。东拐西拐,我们拐进了一个营地,里面似乎在举办某种仪式,几个身形健壮的人围着一个巨大的火盆,一位看上去德高望重的中年女士边念叨着咒语,边焚烧着衣物。
“是古尔人的葬礼。”阿斯代伦小声说,“他们和我们在鬼婆沼泽遇到的是同一批。”
那群想把阿斯代伦抓回去拷问的古尔人?我沉下眉头:“那我们赶紧走吧。”
“等等。”德高望重的女士忽然出声道,“所以,一个棘手的衍体顶着烈日走进了我们中间。我们一直在找你。”
与我们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走上前来:“又见面了,我在鬼婆沼泽遇到的朋友,还有我从前的猎物,真没想到我们还能再次相遇。”
我伸手挡在他们和阿斯代伦中间,直起背,气势汹汹地说:“我不会让你们夺走阿斯代伦的。”
男人拦住我:“冷静点,我们的首领已经取消狩猎了,她想和你们谈谈。”我松一口气。
女首领转过身,视线越过我,锁定了阿斯代伦:“上一次你来到我们的营地,偷走了我们的孩子、我们的未来。”
阿斯代伦呼吸一滞。不论卡扎多尔多么暴虐、多么疯狂,不论他的脖子上悬着怎样一把刀,都无法推翻他带走古尔人孩子的这项事实。我感觉到他的局促,悄悄捏住他的手。
鬼婆沼泽遇到的那个男人开口补充道:“我狩猎你的时候,原本是要把你带回这里,审讯你,弄明白如何才能拯救我们的孩子,然后毁掉你。”
我不由得心跳加速。我不会允许这些事情发生,但我也很清楚,我们必须给出一个交代。这趟旅程的终点是解放,我早就做好了直面一切的准备。
“但是情况变了,你已经变了。”首领接着说道。
阿斯代伦睁大了眼睛。
“你真的摆脱你的主人了吗?你真的打破束缚在你们之间的法术了吗?”
“呃……我觉得,算是吧?”阿斯代伦有些犹豫不决,“说实话,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我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现在属于他自己了。”
“只要他的主人还活着就不可能。”首领反驳道。
“是的,所以我们打算杀了他。”
古尔首领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我们尝试过拯救我们的孩子,在黎明时分向卡扎多尔·扎尔的宫殿发起了进攻。然而,即便在那个时候,他的防御也是无坚不摧的。”
我顿住了呼吸。
古尔首领侧过头:“不过如果他自己的衍体靠近呢?某个他以为能掌控的人?他会放下戒备,为你敞开大门。”
当卡扎多尔发现自己不再无所不能,当他高傲的头颅被踩在脚下,他会露出怎样震惊的表情呢?阿斯代伦挑起嘴角。
“一旦进去之后,你就能完成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你可以拯救那些被你拖进噩运的孩子。”
阿斯代伦沉下眉。“你不像我这样了解卡扎多尔,他是个冷酷无情的人。”这个名字就像一根毒针,每从他嘴里出来,都会在他心头软弱上扎一下,令他的五官皱缩在一起,“你想让我进入虎穴,救出你的孩子,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他早就已经死了。”
古尔男人抬起眼,黯淡的灰蒙蒙的眼睛里亮起微弱的希望:“哪怕只有一丝拯救他们的机会,我们也必须紧紧抓住。”
女首领眼里也写满了狠戾:“如果我们的孩子真的不在了,那我们要求血债血偿,我们要看着卡扎多尔·扎尔的遗产被烧为灰烬。我知道你能理解的,衍体。”
“他不只是衍体,很快也不再是衍体了。”我纠正女首领的称呼,之后转头向阿斯代伦,“我们答应吧?这是我们欠他们的一场复仇。”
“我想……你是对的。”阿斯代伦垂下眼眸沉吟片刻,又抬眼望向古尔人,微笑道,“复仇我还是可以的。”
“你这一生都活在暴力和罪恶之中,你偷走生命、破坏家庭,制造了无法估量的伤痛,现在这样做也无法修正那些错误。”
我眼皮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攥住阿斯代伦的胳膊。古尔首领则是语重心长地继续道,“但这会成为一个开始,你或许还能得到救赎。”
“你只说对了一半。他的确犯了错误,所以我们会帮你找孩子、烧掉扎尔宅宫殿。但你我都再清楚不过,这些都并非他的罪过,他不该受到责备。”我换了口气,“不论如何,我们会立刻启程,给这一切画上句号,然后翻开新的章节。”
“那就请离开吧,时间不等人。”
“再等等,还有最后一件事。”趁她还没送客,我连忙从兜中抽出一卷地图,“请问您是否愿意帮我指一条前往卡扎多尔住处的路?”
……
循着古尔人指的路,我们很快来到了飞龙关南翼,虽然不是城内,但这条街道上有许多让城里人也趋之若鹜的店铺,比如夏芮丝的爱抚。
自从脑子里被种下虫子,我们就再也没睡过一张软床,几个伙伴们可能连夜生活都没有。我摸了摸钱袋子,转头对他们说:“风餐露宿这么久了,好不容易来趟城里,我请你们去夏芮丝的爱抚睡一觉!”
盖尔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可真慷慨,但这明显不适合睡觉吧?”
“我只是觉得,你们几个没对象的可能会憋坏……所以顺便请你们发泄一下。”我对了对手指。
威尔干笑了两声:“那可真是谢谢你啊。我还是觉得对面那家弗雷戈招待所更适合我们。”
于是,我听从了他的建议,决定去对面的招待所问问有没有空床位,招待所隔音不太好,我还在楼梯间里就听到一个女生的话语:
“我们该走了,主人还在等着我们。”
“天呐,这个称呼,小姑娘年纪不大,玩得倒是不小。”我低声叹了一句。
此时,另一个男声响起:“快了,我们很快就要去参加黑弥撒了,我只需要再多一个圣痕。”
黑弥撒、圣痕……我萌生出某种不祥的预感。瞥一眼阿斯代伦,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对他们的谈话很感兴趣,你们几个在这里待命,我先去试探一下。”
我没有隐藏我的脚步声,正在谈话的两个人注意到了我的动静,迅速转过身。他们长着一双红眼睛,皮肤像纸一样苍白,几乎要把“吸血鬼”三个字写在脸上。
“哎哟!真是个美人!”那位面相痴傻的男性率先开口,我用指甲盖都能猜到他把我当成了猎物。
旁边银发女孩连忙打断道:“请不要在意我的哥哥,他忘了还有要事在身。”
男人斜睨一眼银发女孩,学着她说道:“请不要在意我的妹妹,她这人实在无趣透顶。”
“所以说,你很有趣咯?”我揶揄道。
“那当然。”他朝我歪了歪脑袋,“你看上去像个派对咖,卡扎多尔·扎尔的宫殿中正在举行一场庆典,不妨加入我们?”
我在心中嘲弄起他的笨拙,要我说,他的搭讪技术不如阿斯代伦的十分之一。正当我打算说几句俏皮话逗弄一下他,一股怪力将我向后扯了半米。
“庆典?听上去就很愉快,我倒是愿意加入你们。”阿斯代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
“阿斯代伦?这——不可能。”银发女孩瞪大了眼睛,连摇了好几下头。
“这可不是欢迎兄弟回归时该说的话,达利瑞亚,难道你不想我吗?”阿斯代伦抬起下巴,朝银发女孩摊开手臂。
不太聪明的男人打量了我们好一会儿,才用轻蔑的语气说道:“还真是他,还是像从前一样傲慢。”
阿斯代伦将我扒到他背后,眉飞色舞地回应道:“你倒是和从前不一样了,佩特斯拉,你从来没有被智慧拖累过,现如今,你的这种负担更轻了。”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要赶紧离开,你已经自由了!”达利瑞亚打断了兄弟二人的斗嘴,脸上满是忧切。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杀卡扎多尔啊。”我从阿斯代伦背后探出脑袋,“把仪式的情况告诉我们,你们还知道些什么?”
佩特斯拉抬手指向阿斯代伦:“看吧,这果然就是他灰溜溜爬回来的原因,他听说了仪式,他想和我们一起晋升,所以又夹着尾巴溜回来了,希望他做的一切能够得到原谅。”
“你一直都是个白痴,佩特斯拉。”阿斯代伦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随即一把抓住了对方的喉咙,在达利瑞亚的尖叫声中,将他拖到窗边。
正值中午,烈日当头,阳光触碰到佩特斯拉的一瞬间便燃起白烟,他的脸迅速风化,就像是焚烧中的纸灰。他就像是一只案板上的鸡,死死拽着阿斯代伦的手臂,徒劳地挣动着。
阿斯代伦的五官几乎拧在一起,眼神比獠牙还凶厉:“他在隐藏什么?告诉我。”
佩特斯拉被扼住喉咙,发不出一言,只能用软绵绵的拳头捶打阿斯代伦的手臂。达利瑞亚急得团团转,却只能在阴暗处干站着,带着哭腔哀求道:“哥哥,放开他,求你了。”
我朝她努努嘴:“如果你什么都不说,会被太阳烧死的只有你的另一位哥哥。”
达利瑞亚破罐子破摔道:“主人正在为黑弥撒做准备,就在他的宫殿下面,那里有一间亵渎礼拜堂。”
阿斯代伦用力将兄弟推回阴影里,脸上带着未消的怒气,缓缓回到我身边:“我要阻止卡扎多尔。”
佩特斯拉显然还没缓过神来,扶着膝盖直喘气:“真是活见鬼了,阿斯代伦,你到底是什么?”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我也不会再害怕任何人了。”阿斯代伦的表情舒缓下来,他就是像是落入海中的石头,寂静而深沉,“你们走吧。”
“这一切还没有结束,阿斯代伦。”达利瑞亚叹了口气。他们化成了一团红雾,消失在我们面前。
“可怜的傻瓜,他们真的以为卡扎多尔会拯救他们。”阿斯代伦怜悯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
“是啊,他们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只能寄希望于这种拙劣的谎言。”我朝他们消失的方向投去悲悯的目光,“不像你,总能在恐惧中保留反抗的勇气,在仇恨中保持头脑的清醒。”
阿斯代伦噎了一会儿,附和道:“你……你说得太对了。”
“他们大概会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转告给卡扎多尔,我们得多加警惕。”我简单分析了当下的局势,“不过,在他们进行下一步行动之前,我们可能已经走进了那座邪恶的宫殿。”
“七个衍体身上的七道魔印,其余六个已经在卡扎多尔手里,我们必须直面他,自己夺取这种力量。”他沉溺在某种幻想之中,情不自禁地翘起了嘴角。
我安静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他弯着眉眼,弧度柔滑而自然,不再被傀儡丝线牵扯着,但是,我仍觉得与他隔着一堵透明的墙,怎么也触碰不到他真实的情绪。我见过他的眼睛,远比幽暗地域的裂谷深邃,闪烁着足以驱散幽影诅咒的光辉。
思度再三,我拽了拽他的衬衫下摆,道:“阿斯代伦,你一直是个坚韧且坚定的人,所以……这个问题,我想好好和你谈谈。”
“谢谢你的赞美,那么亲爱的,你打算和我谈些什么呢?”
“我在想,能够让拉斐尔都觉得无比邪恶的仪式,绝不会只用七个灵魂作为筹码,考虑到交易对象是比拉斐尔更加恐怖的大魔鬼,这场仪式对卡扎多尔来说也绝不会百利无一害。”
我顿了顿,轻轻捏住他的手指尖,“我永远站在你这边,愿意陪你争取一切,同时,我也不希望你遭受任何伤害、承担风险,更不希望你替该死的卡扎多尔支付贪婪的代价。”
他沉吟片刻,回复我说:“我承认你说得有一定的道理,不过,就算这是一个陷阱,我们解除它就好了,它不会比我们遇到的其他事情更糟糕了。”
我挽住他的胳膊:“嗯,我们总是有办法解决任何问题。我只是觉得,我们可以更冷静一些,做好万全准备,彻底摧毁卡扎多尔的心血。”
“我们准备得差不多了。卡扎多尔就潜伏在他的宫殿底下,对他的狩猎也可以开始了。”他缓慢而用力地将五指团成拳。
我伸出手,轻轻包裹住他的拳头:“阿斯代伦,你和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你永远不需要取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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