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无比的织金礼服混着珠宝层层叠叠地落在她身上,褪色者看着袖口的花纹,倏地想起来玛利喀斯围着的那块绣着金线的墨色披风。
只不过她身上的礼服远比它穿的繁复一些:黄金树的纹样自巨大的拖尾处向上舒展蔓延,树冠上方赫然托举着一枚参考律法观测仪制成的象征基本主义形象的卢恩符文。
礼官与解指们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谁都明白,那是律法神祇烙印般的私心。
“王,还请您褪下无名指上的戒指。”老妪干瘦的目光点了点她的手背,解释道:“拉达冈大人作为神祇将在婚礼上赠予您祂的契约戒指。”
褪色者嗯了一声,敛着眉眼地摘下那枚灵马哨笛放入袖中。
和煦的暖风伴着神祇的脚步走进房间,镜子里映出那件与她身上制式相近的礼服,两根细细的红色发辫在他鬓边乖顺地耷垂着。等她再往上看时,镜子外的人早已在镜中视线相撞。
拉达冈走到她身后,接过侍女手中的发梳。
她的发量虽远不及米凯拉那般丰饶,但完全散开后能盖住臀部的头发平日总被她或随意挽起或编成粗长的辫子放在脑后,侍女原想将它们梳好后尽数盘起,可神祇似乎另有打算。
诺丽纳借着镜子无声观察着男人的动作:他很是耐心地参照自己的发式,也将她鬓边没来得及梳好的的头发编成一缕长长的发辫。
他看到那双紫色的眸子正不躲不避地透过镜子盯着他,既然交界地的律法信众相信王权神授,那他不介意暂时和她和平共处——只要她能少惹他生气。
神祇将发梳放回桌上,轻轻托起她的一只手吻了吻她的指节:“愿今日的仪式顺利。”
红色的发梢扫过她的腕子,神祇抬脚走了出去。
侍女拿着固定用的金色插梳安静地走回她身后,诺丽纳朝她侧了侧脸:“退下吧,不必盘起来了。”
……
整个罗德尔都沐浴在欢欣的气氛下,光影摇曳着在她眼底舞动出金色的巨树与高大的神祇;半神们、领主们、士兵们……无数双眼睛遥望着结缘牧师前并肩而立的两人。
她脚下踩着特制的雕花木台——为了与她的伴侣站在一起时能够弥补身量上的不足。
米利耶的声音不似往日教导她那般温和,反而多了些严肃:“请王在黄金树下立誓,受赐加冕。”
她一手抚住心口的位置,一手微微弯曲朝着黄金树高举,说出拉达冈让她熟记于心的誓词。
然而在最后关头,象征王权的头冠被她面色如常地从神祇手中抢过,端端正正地自己给自己戴好。
拉达冈眸光微动,若有所思地睨着她。
褪色者这次却没有回应他的视线。
米利耶按照事先安排好的流程继续主持另一场仪式:“这个世界原本没有异端,所有的一切都能结合、互融。”
“今天,我们在黄金树的注视下聚集于此,共同见证这场神与王的婚礼。”
“诺丽纳,你是否愿意成为神的伴侣,向他献上你全部的爱与忠诚,成为他矢志不渝的妻子,与他一起,共同侍奉黄金律法?”
新王目不转睛地看着神祇平和的脸,久久不语。
她细细描摹着眼前之人挑不出瑕疵的眉眼,心绪纷杂间,却只嗅到囚笼的味道。
“嗯。”女人的声音轻盈地被风抛起,她不知道除了她还有谁能听到,人群静默、红发神祇也低垂着眸子不置一词。
她只好将头转向米利耶,仿佛这样才能用正常的音量讲话:“愿意。”
乌龟牧师对她眨了下眼睛,她感到它的目光瞬间将她看透。
“拉达冈,你是否愿意接受王的誓言,由她承担你唯一伴侣的身份,成为她忠贞不渝的丈夫,与她一起,共同侍奉黄金律法?”
“我愿意。”
红发神祇看起来比她从容得多。
“两支血脉,合而为一,于此交融。缘分一旦缔结,便神圣不可侵犯;愿你们都能谨记自己的誓言,珍惜彼此,切忌做出反悔之举。”
“现在,请神赠与王契约戒指。”
“我拒绝接受。”
四下沉寂,甚至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所有人的目光或惊疑或揶揄般投到了新王和她的伴侣身上。
“事实上我已经有一个契约戒指了。”她侧头对着台下的人群,将那枚灵马哨笛重新戴回右手无名指:“几乎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正是这枚灵马哨笛一路陪伴我成为艾尔登之王;也正是因为这枚与契约有同等意味的戒指,我受到前任神祇玛莉卡的祝福——所以,于情于理,我都绝不会抛弃我最爱的托雷特,套上一个新戒指。”
褪色者眼中回荡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她从始至终都没打算真的让这场神王结合的婚礼安安稳稳的举行下去。
男人纤长的睫羽半耷下去,诺丽纳没有在那双眼睛里看到太多情绪——像是他早就料到她不会乖乖配合。
米利耶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禁也愣在那里,反应过来后它早已叹了一口气。
“王说的不无道理。”红发神祇没有当众拂她面子,反而堪称熟练地拿出套官方文书似的说辞:“身为褪色者却能成功觐见法环已足以证明实力。如王所言,您受到黄金律法的指引,而今法环被修复,黄金律法再次庇佑交界地,神与王的结合亦不必拘泥于以往的仪式。尔等更无需为此惊忧。”
拉达冈的眼中闪耀着金色的光芒,诺丽纳挑了挑眉,等着他的下文。
红发神祇泰然自若地收回戒指,眸瞳泛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黄金树见证了我们的结合,交界地也需要重获安定,黄金律法在上,神王自此宛如一体。”
诺丽纳盯着眼前的男人,她一时间也拿不准他要做什么。
拉达冈朝她走近了些,她看到他指尖亮起一瞬的金色,接着掌心便多了绺火焰般的长发。
“我会为你献上律法神祇的祈祷,”诺丽纳的眼神随着神祇的话不自觉轻轻颤动,“它将成为我的象征,永远陪伴着你。”
哦,她的好王夫——现在确实是她的“王夫”了,原来留了这么一手。
“我受赐福指引,觐见法环,修补律法。”褪色者取出袖口里藏匿的用来预防不测的短巧匕首,学着神祇刚才的举动,也裁下一截晨曦般浅色的发辫。
“王与神,应互为约束。如神祇所言——神王宛如一体,不分彼此。”
诺丽纳将手递到神祇面前:“黄金树见证这场结合,我与你将互赠彼此的发丝,代替戒指成为永恒的契约。”
她看到红发神祇的眼睫不受控般抽动了一下,金色眸子里的情绪呼啸而过,最终,他的嘴角扬了个幅度很小的冷笑。
互换的发丝在彼此的耳边格格不入地垂着,成为结缘的证明——即使双方心里都对此嗤之以鼻。
“我在此以艾尔登之王的名义起誓,将与神祇一起,既为律法而战,更为人民而存。”
拉达冈的眸瞳里映出女人倔强的脸,平心而论,她长了张足够惑人的脸,而此刻她紫色的眼睛里满溢着纷杂混乱的情绪——除了最该存在的乖驯。
“身为褪色者,即使眼中失去赐福的色彩,却依旧能坚定对黄金律法的信仰。”
“黄金律法在上,我将为您降下独一无二的赐福——身为侍奉黄金律法的新王,您褪去黄金色彩的眼眸将成为这段历史的见证。”
“我以黄金律法神祇的名义赐福与您——汝之身形,将如黄金永恒;汝之力量,将与律法同存。”
她的右眼开始弥漫黄金的色彩,与普通居民眼中所存的微光不同——那金色不容抗拒地迅速蔓延至整个眸瞳,将虹膜原本的紫色完全覆盖。
拉达冈视线半垂,本来他是打算象征性地为她的两只眼睛都降下赐福,但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她将作为最好的例证警示众人——神祇可以为眼眸失色的王降下赐福,自然也有权剥夺王眼中的黄金色彩。
神祇面无表情地转回身去,重新望向人群:“赞美黄金律法!”
新王随之也转了个方向,她目不斜视地拉住神祇垂在身侧的手,仿佛刚才那些意外的小插曲全没发生过。
接着,她坚定地朗声道:“赞美交界地人民!”
人群攒动——在短暂地安静后随之振臂高呼:
“赞美黄金律法!赞美交界地人民!赞美黄金律法!赞美交界地人民!赞美黄金律法!赞美交界地人民……”
……
深蓝宝石般的浩瀚苍穹被繁星点缀,柔和的光渗进女王闺阁,幔影婆娑,微醺的夜色迷离出被压抑的**。
神祇再次借着律法的动作握住她的一只胳膊将她禁锢在自己身前。
诺丽纳将那只空出来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客观来说,神祇的样貌确实无可挑剔,被修复卢恩填充补全的躯体强壮而富有美感。
拉达冈的五官看上去并没有很强的攻击性,这让人很难将他与暴君联系在一起——他也确实是如此做的,在对方不亵渎黄金律法的前提下。
然而,即使他的眸瞳是纯正无比的黄金,但毛发处燃烧的红色却将他整个人衬得多了几分不寻常的野性。
尤其是那头被他深恶痛疾的红发。
诺丽纳默不作声地分心想着自己遇见的红头发的人,螺旋纹样的蛇蓦地咬住她发散的心思。她本身是不讨厌红发的——毕竟她又不是黄金信徒。
“你今天满意了?”神祇的声音沾满夜风的寒凉。
诺丽纳没有收回自己的手,反倒缓缓移到男人的脖颈,拇指划过他的喉结:“王夫难道对今天的仪式不满意吗?”
她故意将那个词咬得很重,偏偏还装成一副不懂的模样故作无辜地看着他。
“我这段时间可是按照你的要求一直待在王城,今天更是乖乖完成两场仪式。”
她微微歪着头,露出那绺被侍女重新编好的发辫:浅香槟色的头发蜿蜒出一段火焰般的橘红。
“更甚至,我收下了你‘好心’授予的无用赐福,没有当众拆你的台。”女人说着抬手抚上自己的右侧眼尾,那抹浓郁的金色提醒着她,现在她已经不能算是“褪色者”了。
拉达冈放过她的手腕,转而握住她的腰。黄金树散发出的金色微光不及他眼眸半分:“倒是我一直小瞧了你。”
“双指不承认你,交界地一堆人也不承认你,但我却按照约定帮你树立了新身份,你怎么对我还是这样不尊不敬?”
女人的呼吸带着股清浅的酒气:“你看啊……我们两个都不怎么受人待见,你天天被人当作是‘细枝末节的小事’,我也总是被人辱骂是‘卑贱下流的褪色者’。”
她像当初在石舞台上捧起玛莉卡破碎的头颅一样将两只手放在男人的脸边:“不如这样,你老老实实待在黄金树里面编纂黄金律法,我也规规矩矩在罗德尔王城当艾尔登之王——咱们互相眼不见心不烦。”
“你在挑战我的底线?”
“我又没把你派出去联姻,怎么就挑战你的底线了?”
“我还没嫌弃你名义上是当过两回王夫的人,你倒先我一步心存不满起来。”诺丽纳从他的发间勾起手指捻住那缕原本属于她的头发,“常言道‘事不过三’,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最后一次给人家当王夫。”
看着红发神祇眼底弥漫的怒意,她心下升起股报复的快感:“你休想轻易取缔我——今天的结缘仪式可不只有米利耶会记得,在场所有人都见证了我们的誓词,你的律法,必须为我的人民让步。”
罗亚果实与落叶花所酿出的酒度数并不高,拉达冈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唇,它此刻正朝他诉说着主人的不满。
“拉达冈,你我注定要如荆棘般缠绕共存。”
神祇的视线随着她的唇偏移,紧接着,他感到耳边传来一阵温热:
“我的好王夫——我们,来日方长。”
柔嫩的指尖从他身上毫不留恋地抽离,拉达冈迅速攥住她的胳膊将她扯了回来。
诺丽纳甩了两下没能甩开:“新婚夜就想杀了我吗?你还真是够心急的。”
拉达冈的语气仿佛化圣雪原上经年不散的寒风:“今晚群臣皆在,你不会是想明天早上被人看到你从你某位好骑士的房间里出来吧?”
诺丽纳的语气也冷了下去:“那又怎样?”
“只是出于你神祇伴侣的身份提醒你一下,不要因个人感情混淆自己的位置。”
女人满不在乎地嘁了一声,仿佛打定了注意要挑衅她同样怒火中烧的伴侣。
“那就劳烦王夫尽快再替我筹办几场结缘仪式吧,我还想多纳些侧室。”她异色的眸瞳流转着并不难猜的情绪,接着拉达冈便听到她煞有其事的讥嘲:“毕竟,一想到以后要天天和你待在一起,我就感觉像是被火焰巨人诅咒了。”
拉达冈的瞳孔骤然一缩,那双金色的眸子霎时涌上无边的冷寂。
“诺丽纳——”
红发神祇第一次念出这个近来频频牵动他情绪的名字。
“我不管你今晚要去见谁,但是明天早上,你只能从这个房间走出去。”
她感到自己的右眼正在燃烧,拉达冈的手不容抗拒地紧紧钳住她的下颌逼她直视自己,金色的火焰叫嚣着从她心头滚过。
“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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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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