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选择的时候,就是最终要失去什么的时候,杰拉德向来清楚。
他曾经为了泽拉斯远离自己的故土,只为了和她一起在这美丽的宇宙中徜徉。离开亲朋的沮丧远不如陪伴在对方身边的愉悦和兴奋鲜明,于是他知道,这便是一次正确的决定,哪怕与故乡相隔万里,他也同样有了皈依,永远不会迷失在广袤无垠的星河中。
直到,他们在茫茫宇宙里遇上那颗蔚蓝色的星球。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能看出光之巨人骨子里对人类与生俱来的喜爱,泽拉斯当时的确这么开口道。她对宇宙间的万物一视同仁,但既然杰拉德喜欢,她也不介意一起守护这些太过脆弱的生命,让他和他的同伴一样,成为被人铭记的英雄:
“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杰拉德。”
这句话是誓约,也像是挣脱不了的魔咒。她和奥特战士一起化为人类之姿加入了地球防卫队,隐瞒真正的身份战斗着,就像是杰拉德无数先辈所做过的那样,守护这颗宇宙中璀璨的奇迹之星。
那确实是一条太过艰难的道路。
或许是因为被袭击过太多次,也失去过太过,那个地球上的人类对待怪兽的态度远不如这里平和。也因此,泽拉斯很少恢复自己的真身,除非是杰拉德在战斗中实在难以为继时才会偶尔出现。更多的时候,她所能给予的帮忙都是在以地球为中心修复时空中的裂缝,切断所有外星人和宇宙怪兽可能入侵的通道,渐渐地,倒也使地球避免了许多来自宇宙的冲击,开始变得宁静和平起来。
然而,这样频繁地修补裂缝终有代价,容纳太多黑暗能量终究超过了身体所能负荷的极限,她无可避免要被其中饱含的恶念侵蚀,走向无法回头的深渊中去。
那是泽拉斯第一次以庞大的本体降落在人类的城市中。
头顶的裂缝只修补到一半,而她已经感受到了撕裂骨骼的剧痛。原本澄澈的眼眸慢慢被猩红覆盖,来自极恶之地的负能量顺着血液游走在身体的每一寸,仿佛就这样要将她的神智吞噬殆尽,变成一具只会屈从于破坏本能的空壳。
可是,那是不行的。
……她不能伤害杰拉德所爱的人类,不能破坏他们所建造的城市。
与负能量的撕扯远比想象中艰难。在腐骨蚀心的剧痛中,她可能扫翻了周围几座建筑物,人类的尖叫和哭喊像是剑一般直直刺入耳膜,让她颤栗,让她恐惧,绝望到每次呼吸都被无限拉长,仿佛要这样溺毙在漫无边际的深海里。
救救我。
谁能救救我。
“杰拉德……”
泽拉斯此生从来没有用这么虚弱的语气叫过那人的名字。她能够感觉到奥特战士落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周身的气息焦虑不安,还在不停大吼着什么。在身体里肆虐的疼痛让她神智模糊,只隐隐约约听到破碎的只言片语,却足以拼凑出铺天盖地的绝望与不甘。
“……那是渡我啊……你们疯了吗……我绝不同意……”
“不可以……不可以!!……求你们住手,我不想——!!”
“如果一定要这样,那就让我……”
后面的话她已然听不真切,而杰拉德的声音也就此戛然而止。她知道那是他在和他们曾经的队友交谈,被疼痛折磨到迟钝的大脑无法做出反应,而当她再次睁眼,看向对方的时候,便是绚烂而灼热的光线扑面而来,带着毁灭的光辉,直直击中了自己最脆弱的胸口。
然后,天翻地覆,黑暗最终降临。
她跌入时空的缝隙,带着重伤的躯体拼命挣扎,几乎失去了一切,才跨越次元,流离到这个陌生的宇宙。
而当回忆起那场惨烈的反目,杰拉德的光线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很多时候她其实明白自己或许是咎由自取,是必须被舍弃的那一方,但当事实真的如此直白地袒露在眼前,她却依然为此不甘,依然会怨怼必须做出一个选择的那人,为什么只能对自己如此残忍。
于是从此,回忆都变成最伤人的利刃,让人再也不敢轻易触碰。
只是,她却想不到。在明明已经尘埃落定的现在,杰拉德还会忍受时空裂缝的黑暗能量侵蚀,抛下守护的星球,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只为了寻找可能已经死去的自己。
说实话,在最初本能的惊惧之后,那确实让她感觉很是复杂。
“你为什么会想到来这个宇宙找我?”
问出这话时,猫已经基本养好了被混沌病毒打出的伤。而不得不承认,其实杰拉德的光芒给了她很大的帮助,虽然用能量力场封门的举动很像是某种变相的囚禁,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最大限度被空气中浓郁的能量分子治愈,用连她自己都想不到的速度恢复。
端坐在空无一物的桌子上,和床边凝望着她的奥特战士对视很久。猫慢慢将尾巴圈过前爪,看了眼窗外缀满繁星的夜色,声音放得很轻: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落在这里吗?”
“不。”杰拉德缓慢地摇了摇头:“我只是知道你一定还活着,而我找了很多地方。”
“有多少?”
“记不清了。”
这应该是实话,猫很清楚。每一次穿越时空裂缝都会被其中肆虐的负能量侵蚀,而她能感觉到,杰拉德身为光,他体内的黑暗却已经累积到一个难以言喻的地步。那确实是在漫漫宇宙中寻找过的证明。
可是,为什么。
“你为什么会如此笃定我没有死?万一我早已被分解在时空裂缝里的风暴中了呢?”
泽拉斯沉默了下,对回忆的本能恐惧比起想要弄清楚真相的渴望,还是落了下风。她开始意识到之后的事情或许并不如自己所想,其中一定有她不知道的部分,折磨自己也折磨着对方,以至于那样喜爱人类和地球的奥特战士,竟然会说出‘动手将他们除去’这样激烈的言辞。
而杰拉德看着她,良久。
“我不确定。我只知道我的光线从最开始就不是为了将你杀死。”
他垂下眼,遮住其中一闪而逝的猩红。还记得渡我不久之前看向自己的眼眸中深藏的恐惧,杰拉德苦笑了下,明知道事已至此全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却依然会感受到如此撕心裂肺的痛意:
“如果之后真的出了意外,我找到的只有你的死讯,那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样。”
或许他会离开,或许他会被体内累积的黑暗杀死,但无论如何,杰拉德都非常肯定他绝不可能再如曾经一样活着,一定会有非常重要的部分随着渡我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可能再填补完全。
“所以,”
安静了许久,消化他话中所有未说出口的可能性。她慢慢抬起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明明是一种那样令人痛苦的可能,她却觉得自己现在前所未有的平静:
“要杀死我的是他们,对吗?而你在他们动手之前抢先一步,将我送进了时空的裂缝里,做出了已经将我杀死的假象。”
“……渡我。”杰拉德顿了顿:“那已经是过去的事——”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了。”
“……”
她的声音平静到近乎漠然,就像是一场漫天的风雪。奥特战士无法违逆她坚决的眼神,沉默半晌,终于还是抿紧了嘴角,微不可觉点点头。
“是。”
是被你所保护的人类,受惠于泽拉斯的恩泽却让你变成那样的人类,曾经和我们一起并肩作战的同伴,最终做出了将你除去的决定。
只因为你是和人类不同的怪兽。
因此。
被地球所吸引,想要成为守护那里的英雄而带着渡我留下战斗。
那是杰拉德迄今为止最后悔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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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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