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里把希卡利请进了店里,泡了一杯咖啡给他。
虽然同样是人类的外表,但她猜测他应当也是和麦克斯一样的奥特战士。尽管奥特战士喝不喝咖啡至今都是一个未解之谜,可出于礼貌,她还是选择了一款她自己比较喜欢的,配上小蛋糕,当作对方帮忙给她顺气的谢礼。
“麦克斯先生请您来找我做什么呢?”
在希卡利对面坐下,朱里想了想,决定率先开口询问:“有关于我的能力,似乎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知道。”
希卡利点点头,表情未变,眼神却极为敏锐,仔细观察着她表情的每一丝变化:“但我们在意的并不是这个,朱里。”
他身上有种奇特的魔力,每一句说出的话,做出的动作,都带着岁月积淀出的沉稳与从容。朱里其实并不欲多谈些什么,但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如在麦克斯面前那样缄默,每句不经意的话,每个无意识的表情,似乎都能让对方把握住她心底埋藏最深的那一部分,挑挑拣拣,竟然也能勾勒出自己迄今为止波澜不兴的半生。
到最后,谈到实在无话可说之时,她看着希卡利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眼神还有些怔忪。
“我大概明白了。”
蓝族科学家朝她点点头,站起身告辞。走到半路,他似乎想起什么,又转身回望过来,看着还在发愣的少女,微微叹口气。
“请不要责怪麦克斯。”
他这么说道,黝黑的眼底第一次泛起某种明显的情绪:“他不是不尊重你的意愿,或者想窥探你的**的意思,只是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理由?”朱里喃喃重复。
“对。”希卡利停顿了下,似乎在犹豫,但最后还是接着开口:“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永远不会伤害你……也只有他是永远触手可及的真实。”
无论信还是不信,又或者发生别的什么,终究要把彼此推向遥远的两端,甚至破碎。
也请你一定不要忘记。
“他自始至终都比任何人要在乎你,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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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咖啡馆,耀眼的阳光兜头撒下,晃得人一时有点睁不开眼。
希卡利在原地站了几秒,随即迈步朝某个方向走去。直到走到从店里再也看不见角落,他才慢吞吞地停下脚步,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人。
“怎么样?”麦克斯有点紧张地盯着他:“你刚刚没叫错她的名字吧?”
“我从来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希卡利回答得很笃定,但麦克斯总觉得他在含沙射影。而不等他对此做出什么反应,对方就抬起手臂,看了眼腕上伪装成检测仪的手表,说起了正事。
“你猜的没错。”蓝族科学家平静地开口:“是‘原石’的影响。”
在希卡利的示意下看了眼他投影出来的数据,麦克斯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略微显得有些低哑:“她真的活不久了吗?”
“按照数据来看,确实是的。”
希卡利看他一眼,又叹了口气:“实际上,她能平安活到现在,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恐怕得快一点,麦克斯……‘原石’不会留给她太多时间慢慢发现这个世界的秘密,一定会想方设法让她在一无所知中死去,你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他说出的每一句都像是哑谜,但没有谁会比麦克斯更了解其中隐含的意义。奥特战士垂下眼,站在原地安静了半晌,再抬头时,脸上隐隐的惶恐已经隐去,取而代之,是某种下定决心的坚定。
“我会的。”
他点点头,漆黑的瞳孔在阳光下泛起波澜,温吞如水也锐利如刀。星星点点的阳光穿过树冠洒入人间,落在他眉睫上,在脸颊处留下一片鸦青色的阴影。那样带着坦然的决绝,让希卡利明白,他这位向来沉默寡言却行动力超绝的同僚,纵然这么说着,其实已经做好了一切最坏的打算。
蓝族科学家叹了口气。
“切记,一定要保护好你的‘锚点’,麦克斯。”
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放心不下,在最终离去之前又朝对方强调:
“不要太过沉迷于虚幻。否则你不但救不了任何人,还会赔上自己。”
麦克斯应了声,神色很郑重,但真正听进去了又有几分,希卡利却并不敢保证。毕竟这人已有前科,看着老实其实比谁都有主意,他管不了他,说实话,也不太想像佐菲交代的那样去管。
因为他了解为一个人义无反顾的执念。阿柏星上绝美的夜色还深深烙印在血骨里,与荒芜的虚影纠缠在一起,若是失而复得都难免会在深夜里做着痛不欲生的噩梦,那看着所爱之人一点点虚弱下去,终究步入亡者的殿堂,胸中该有多少无法纾解的痛苦,想必也不用他替麦克斯去衡量。
“保重。”
希卡利最后只留下了这么一句。
他在手腕上的什么仪器上按了下,随即身便影如水幕般晃动、模糊,最后变成无数光点散落入空气里,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目送对方离开,麦克斯又在原地站了会儿,眼底闪过一丝什么,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白茫茫如同雪落。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咆哮声。
算了算时间,似乎也该是怪兽出现的日子了,麦克斯脸上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示。他在响彻整个城市的警铃中仰头看向地平线上的庞然大物,不出意料,双眼依然是血一样的腥红,仿佛在四处寻找着些什么,不停在周围巡视。
怎么能让你们得逞呢?
看了眼坐落在怪兽行进路线上的咖啡馆,奥特战士神色坚毅,手臂上的麦克斯火花开始盛放出耀眼的明光。
下一秒,红色的巨人出现在城市的高楼之间,朝着怪兽做出战斗的起手式。
他身后,有着自己无论如何想保护的人。
所以他必须战斗下去。
至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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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到怪兽出现的警报声时,朱里正调着一杯拿铁咖啡。
桌边唯一一位客人本来正在安静地等单,结果怪兽的咆哮声一响起,店里就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在房顶漱漱掉落的墙灰中抬起头,朱里瞥了眼窗外正在大肆破坏的巨大怪物,没有动,甚至连表情都没变,依然慢吞吞地打着她的奶泡,就好像正在逼近的不是穷凶极恶的怪兽,而是毛茸茸无害的宠物狗一样。
反正也习惯了。
怪兽总是出现在自己附近什么的。
早已习惯了这种倒霉体质,朱里完全没觉得这事有多么反常。事实上,除了在奥特战士出现之时抬头看了眼以外,她全程都在庆幸这次还算走运,没有墙灰掉进杯里,不必浪费一整杯精心制作的咖啡——虽然客人早已经被吓跑了,但那毕竟也是自己的劳动成果,只贡献给水池实在有点不甘心。
就在她合上杯盖的同时,窗外,奥特战士和怪兽的战斗也落下了帷幕。
一记光线将安东拉炸成了烟花,麦克斯在确定敌人已经彻底完蛋之后,才轻轻松了口气。他看了眼刚刚还繁华万分、如今已经空无一人的街道,想了想,估计这附近今天也是要被防卫队戒严善后的,于是转身迈了一步,蹲在马路上,直勾勾看着面前绿意盎然的咖啡馆。
他本来想去敲窗户,但回忆了一下上次自己这么干的后果,又默默把手收了回来,敲了敲门口的地面。
一阵地动山摇。
“……”
天花板上的灰掉得更厉害了,比刚刚怪兽蹦跶出的动静还大。被一块墙皮砸中了脑袋,朱里捂着额角,站在原地无语了会儿,瞬间想起半夜被光之巨人拆家的恐惧。
“麦克斯先生!”她怅然地叹口气,朝着门外喊道:“麻烦轻一点,这家店我真赔不起的。”
如地震般的摇晃立刻停了下来。朱里慢悠悠地推开门,发现红色的奥特战士正蹲在咖啡店门前,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意。
“欢迎光临。”
她笑着开口,有光落在琥珀色的眼底,无端蔓延出一种温柔的意味:“您要来点什么吗?”
麦克斯想了想:“一杯奶昔。”
“不好意思,本店不出售咖啡以外的饮品。”
朱里眨眨眼,一本正经地拒绝:“而且因为马上就要打烊,除了拿铁之外,也不卖其他的品种。”
“那就这个好了。”奥特战士点点头,答应得很爽快:“可以送外卖吗?”
“可以。”
“店员需不需要一起捎带回去?”
“当然。”
那就是了。他们彼此对视一会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朱里锁好大门,提着打包好的拿铁,爬上对方摊开的掌心。有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绚丽的晚霞不知何时爬满了天际,麦克斯小心翼翼捧着站在自己手心的少女,平举到胸前,在确定她脸色没有任何不适之后,才将默默松了口气。
他们彼此对视半晌,然后一起抬头,看向夕阳。
无名的长风吹过,恢宏的落日蔓延在地平线上。白昼残留的温热纷纷扬扬散去,冰冷的微光缀在他们眼底,仿佛铺陈着亘古不灭、永不止息的眷恋。
那是人间最安静的落幕,也是生命最盛大的余晖。
站得越高,的确看得越远,朱里一时有点出神。而麦克斯怕她着凉,替她挡去高空呼啸的风,迈着长腿迅速走回了他们租住的公寓楼下。
“感谢您来接我回家。”
她这么道谢,看着面前恢复人类之姿的奥特战士,把手里一直提着的咖啡递了过去。
听到开门声,灰灰摇着尾巴跑出来,兴奋地围着朱里打转。看着少女蹲下身,摸了摸毛茸茸的狗头,麦克斯很久才移开目光,望向自己手里犹有余温的纸杯,小心翼翼地放到唇边尝了一口。
带着牛奶如岁月般的醇厚,混合出蔓延了甘甜的苦涩,就像是朱里这个人存在在他漫长生命中的感觉。
安然,沉静,又温柔。
很少会喝这种带着苦味的东西,但此时此刻却不会再有任何别的什么比这更符合他的心境。麦克斯又在原地站了会儿,晃了晃纸杯,看着朱里逗狗的背影,干脆一饮而尽。
于是当天晚上,奥特战士完全享受到了过量摄入咖啡因的后果。
他睁着眼躺在床上,失眠直到天亮。精神也极度亢奋。
能再打十个怪兽的那种。
麦克斯:“……”
怎么会这样。
要是他现在去敲邻居的门叫她起来嗨,会被直接打死的概率有多大?
麦克斯:我还是个喝奶昔的宝宝。
我也想有奥特战士接我下班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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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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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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