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什么,你们躲在这里啊。”后方传来了几声呼唤,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死寂,“大伙说要玩游戏呢,就差你们了,赶紧的!”
何忆初慌忙垂下眼帘,率先离开,郑号锡望着她的背影,默默跟在后头。
回到包厢时,里头兴致正旺地进行酒桌游戏,拉着两人加入其中,压根不给拒绝余地。
几轮游戏下来,何忆初已经连续喝了好几杯,她酒量一般,鲜少如此饮酒,偏偏游戏也不是她的强项。
“忆初,你是真不会玩游戏啊。来,罚酒!”
见状,郑号锡有些按捺不住,想起身替她挡酒,但何忆初早一步拿起小酒杯一口饮尽。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转向她的视线多了丝忧虑,她的双颊已微微酡红,他担心再喝下去会醉得不省人事。
“喂喂喂今天到此为止吧,大家都醉得不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不胜酒力的何忆初只觉得头重脚轻的,意识仿佛漂浮在半空中,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遥远。
有人轻晃她的肩膀,“忆初,你还好吗?可以自己回家吗?”
“……家?”她猛然一抬头,失去聚焦的眼神不知在看什么,扯开嘴角犹如讥笑,喃喃自语,“我才没有那种东西。”
“这样不行。你们有谁知道忆初住哪?得送她回去。”
“啊,我记得她好像住金泰亨家来着……”
“那个青梅竹马?那正好,谁联络一下他接走何忆初吧。”
“我应该有他的号码,我找看看。”
很快何忆初的同桌联络到了金泰亨,他表示会尽快赶过来,随即挂了电话。
何忆初撑着桌子起身,走起路来却摇摇晃晃的,甚至险些撞上大门,见状郑号锡再也无法坐视不管,大步上前搀扶着她,转身对剩余的人开口:“我来看着她,你们先回去吧。”
“真的吗,那麻烦你了。”原先暗中互相交换眼神的大伙见有人主动提议留下,自然乐见其成,纷纷退场了。
郑号锡将人扶到店外的长椅坐下,何忆初喝醉了不吵不闹,也不发酒疯,就是爱睡。
夜深了,寒风嗖嗖呼啸而来,他身边的人不自觉瑟缩了下。
他赶忙脱下外套,小心翼翼披在何忆初身上,见她姿势别扭,他迟疑好一会,缓缓伸出手,然而指尖触碰到她的前一刻,她冷不丁一哆嗦,他被惊得僵直身躯,屏气凝神注视着她,发觉她并未睁开眼,暗自松了口气。
郑号锡让她的头托在自己肩上,手劲极轻,唯恐惊扰了熟睡中的人。
如此简单的动作却令郑号锡手心泛汗,他不禁在心里嗤笑。
他料不到自己也有这般战战兢兢的时候。
逗留在街对面的烤肉店门口,闹闹哄哄许久的客人半小时前就离开了,新的一批客人络绎不绝,郑号锡不禁低头看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多。
虽然偶尔会呢喃,她睡得极其安分,郑号锡肩膀处开始隐隐酸痛,即便如此,他依旧维持同个姿势,也没做任何逾矩的举动。
大约过了十分钟,一声叫唤自前方传来,伴随着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何忆初!”
何忆初毫无反应,郑号锡循声望去,对方三步并两步停在两人面前,他呼吸又急又快,貌似是马不停蹄赶过来的。
他很快认出对方是金泰亨,理智告诫他不该暴露内心的真实想法,可最终仍然脱口而出,“你来迟了。”
郑号锡是以一种近似责备的口吻说的。
平复了呼吸,金泰亨这才正眼望向何忆初身边的陌生面孔,察觉对方不悦,只当是等得不耐烦了,淡淡解释,“抱歉,路上堵车。”
察觉毫不避讳的视线,金泰亨也不甘示弱直视着对方,忽然眯了眯眼,“……你有点眼熟。”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郑号锡。”他上扬的嘴角停在恰到好处的弧度,笑意却并未抵达眼底,“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高中是同个篮球队。”
金泰亨恍然大悟,他记起郑号锡不仅是曾经的篮球队队员,也是何忆初的同班同学,只不过他与对方的交流仅限于球场上,私底下形同陌生人,毕业后也不曾联络。
他点点头,“我想起来了。”
“她醉得不轻,所以我留下来照看。”
他挑眉,接着环视四周,“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时间不早了,我让他们先回去了。”
闻言,金泰亨淡漠的目光顺着披在何忆初身上的男士外套望向外套的主人,沉默了片刻,点头说:“原来如此。”
金泰亨将外套物归原主,披上自己的,接着轻轻扶起何忆初,客气有礼朝郑号锡点头致意,“不管怎样,给你添麻烦了,我现在接她回去。”
“不会。”郑号锡面带微笑,目送两人一步步离开的身影,几秒后,突然高声唤道:“金泰亨!”
尚未走远的金泰亨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转身,郑号锡目光紧紧盯着他,又转向他身旁的人,良久只说了句。
“她等了你很久。”
这句话有些没来由,他下意识回答:“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吗?”
不急不缓的问句伴着冷冽的风飘入金泰亨耳中,他顿了顿,抬眼正视郑号锡,挑起的眉头带出了一丝惊讶。
与郑号锡隔了一段距离,因此他看不清对方此刻的神情,也许是幸灾乐祸,也许什么也没有,他只是认真地想知道金泰亨的答案而已。
当时,金泰亨明明可以干脆利落地回应,但他没有。
面对郑号锡直截了当的追问,他只能蹙眉,强压内心的愠怒,选择将那道问题置之脑后。
那是金泰亨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胆小鬼。
-
何忆初做了很多梦。
准确来说,那是她的回忆。
梦里有她,也有金泰亨,杂乱无章的梦境场景不断切换,仿佛倒带的老旧电影。
她感觉自己睡了漫长的十年,然而在这场梦的尽头却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慌的黑暗。熟悉的声音,气息,脸孔如同退潮的海水化为虚无。
那一刻,她什么也没剩下。
从梦境被拽回现实只需要一瞬间,何忆初猛地睁眼,惊坐起身,脸色惨白,沉寂的房里回绕着沉重的呼吸声,四肢百胲残留着噩梦带来的恐惧,但她知道自己彻底清醒了。
脑袋浑浑噩噩的,她慢慢环顾房间的摆设,眼神呆滞,也许是宿醉的后遗症,她花了好一会才记起自己正处在金泰亨的家。
昨晚的记忆从酒桌游戏开始后不久便中止了,何忆初不清楚自己怎么回到来的。
昏沉沉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她眉头紧锁,几乎快窒息,甚至有些难以站直身子,只能喘着粗气靠着床沿坐下。
这一回的头痛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剧烈,持续了好一阵。
她捂着头吃力地从床边的矮柜取出药物,喝着水迅速咽下喉咙,虽然缓解了头痛,内心的不安却加深。
也许她该去医院复诊了。
-
“最近,发呆的时间好像变多了……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呢?”
冗长的颅脑断层扫描与一连串检查结束了,何忆初的面前是神经科医生,低头盯着自己的白色帆布鞋,她如坐针毡。
“何小姐,照目前结果来看,你的脑出血有扩散的倾向,开始压迫到海马体了。”对方指着电脑上显示的断层扫描,脸色凝重宣布。
“什么?”猝不及防的噩耗令她脑袋一空,强压下涌上心头的恐慌,急切地将身子凑近了几分,“医生,我、我有按时吃药,复诊我也来了啊。”
“最近还觉得头部受伤的位置隐隐作痛吗?”
“……偶尔。”
尽管伤口早已痊愈,可疼痛三不五时仍会找上她。
“也经常出现记忆缺失的状况吗?”
她低头默不作声,但答案不言而喻。
“看来药物治疗效果不怎么理想。”
一种不愿承认的可能性将她的心狠狠拉入深不可测的湖中,刺骨的冰凉,却连挣扎的权利也没有。
“那您老实说,我……”她说到一半才察觉嘴唇克制不住发颤,必须停下暗暗深呼吸才能保持平稳的语调继续剩余的句子。
“我是不是可能会完全失忆?”
“嗯……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对方翻看她的病历,语气比先前沉重了几分,“因此需要尽快通过手术把血肿清除,但就像我说过的,血肿位置较为棘手,不能贸然进行手术……”
她表情木然,全身上下直至体内血液被冰冻住了般。主治医生还接着说了些什么,但她的双耳仿佛灌了水,听不清周围的声响。
这一刻,心脏跳动的声音反而尤为清晰,有规律的,每一下都带着恐惧与迷茫。
“何小姐……何小姐?”
她后知后觉,“啊……怎么了?”
“我们会为你安排更精密的检查,到时像今天这样来医院就行了。”
“好。”她站起来,却一时之间感到天旋地转。
何忆初走出医生办公室,看着人来人往的医院长廊,一脸怅然若失,直到身后的呼唤打断思绪。
“何小姐?”
她呆愣半晌,这才回头。
却发觉,她的世界早已摇摇欲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