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黑蒙蒙着,很多东西看不清。
翻出的物品不多,银行卡、相册和笔记本,这里更像是个临时出租屋。
黑夜里摸索几小时的结论,在黎明时就着初生的微光,商祺生硬地握起笔,指节有些不受控制的乏力,依然是飞速写下几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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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外卖骑手缓慢地从远处而来。从凌晨到现在,已经精疲力竭,努力稳定重心,时不时不自知地摇晃两下,一不留神便会人仰车翻。
突如其来的超速轿车像离弦之箭,那人是蹭上箭的可怜飞蛾。
嘭的一声,外卖摔成一摊浆糊,电瓶车毫不留情地翻身,把那人半个身子摁在地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动静。
“咳!咳!”
心悬到了嗓子眼,困意被疼痛驱醒。
“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
男人喉咙沙哑地竭力喊着,左肩碎裂似的感受让他目眩神晕。
商祺经过那人身边时,听到喊声顿时急促起来。或许是男人意识到时间还早了,路过的人极少,错过这个,他就要绝望很久:
“帮帮我……”
“求你,帮帮我……”
商祺低头看着,足以对方同样记住他的眼睛
男人大口喘息着,肩膀的剧痛、肺部的缺氧,他像是濒死的鱼。艰难挣扎,把所有希望都托付给陌生人。
商祺没有这个意识。
他漠然惯了,不懂责任,不懂悲悯。
“拜托……拜托你……”
话音未落,亲眼看着商祺转身离开。
“不要,不要走……拜托了……回来……”
身体被压在粗糙的地面上动弹不得,碎裂的左肩慢慢失去知觉,磕地的双腿传来锥心的痛感,必定要失去的工作,还有、还有拼命求救被无视。
男人克制着自己,瞪得眼周通红,不允许自己想象现在狼狈的样子。
滚烫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因掺杂尘土而浑浊。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他相信了,那个过路人走得决绝。
他被抛弃在这儿,会死吗?
会就这么死吗?
嘴唇渐渐失去血色,眼皮一沉,无力地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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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路静默,商祺确实走了,经过两个路口,看着人行道的红灯在倒数27秒。
人行道中央传来女孩的嚎啕痛哭,红灯转到绿灯的前几秒,她冲了上来,若非车辆急刹车,或许连哭的机会都没有了。
司机探出头骂骂咧咧着,女孩跪坐在地上吓得眼泪汪汪,一袋早点打翻在身旁。
母亲惊慌地奔来,搂住女孩,安慰的话反复说着。“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我在这儿呢,你看看我,没事的……”然后母女二人拎起沾了灰的早点匆匆离开。
绿灯了,商祺可以往前走。
哭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沙哑地恳求。
“他手劲儿很大……”小艺伎脸色惨白,咬紧被涂成血色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抽噎声。他掀起衣服,白皙如纸的腰肢上满是可怖的淤青。“人家出手阔气,随他,你下次再哭,我就让他掐死你。”养母看也不看一眼,只顾摆弄着新买的胭脂,香气弥漫。
商祺沉默刹那,拉起深色的帽檐。他埋下头往回走,去时路比来时更匆匆,直到视线内重现一个不省人事的轮廓,然后他抬脚踢开沉重的电瓶车。
冲动是不计结果的东西,常言里避之不及,大抵是商祺的潜意识里有神明教唆:在蒙蒙亮的天色里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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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ira姐,早啊。”
“早。”
秘书小姐从容地踩着红色高跟鞋,瞥见面试官捧着的资料,随口问一句:“有人来面试练习生?”
“是的,听前台说外观满分,Moira姐要不要去看看?”
“不用了。”
面试官礼貌地鞠躬回应,然后继续往面试室走,埋头看着手机上传来前台拍摄的登记表。“商……祺,少见又不得了的姓氏啊。”
“等等。”
Moira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转身。
“突然又有些好奇,想去看看,不会介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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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里上学?”
“韩国艺术高中。”
商祺从校服里翻出过被涂黑的学生证,擦去油性笔的印记后,显露了密密麻麻的划痕,颇为狰狞,信息依稀可见。
“不必多问了。”
想确认的已经确认,再待在这儿不过是浪费时间。
面试才刚开始,Moira便冷淡地打断。
毫不避讳地睨了眼商祺,嗤之以鼻,抽走他的面试材料,转身走出房间。
面试官偷偷观察秘书小姐的脸色,不再多言,紧跟着离开。
“你明天早晨六点再来这里。”
还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细碎的黑发垂在额前,商祺便是这场有头无尾的闹剧中的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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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祚饶有兴致地摇曳着手中的高脚杯,眯着狐狸眼,看婀娜多姿的小姐们如花蕊般在他面前争艳、绽放。
“你长得还挺好看。”纨绔子弟不沾阳春水的手指随意点了一位,评价道。对方受宠若惊,眼中满是得意。
“但穿红色真俗气。”商祚啧啧两声,“要么穿得美若天仙,要么不准在我面前穿红色。”
“……是。”
放在玻璃桌上的手机震动几下,商祚瞥了眼来电人:商敏。
“姐。”
Moira听到那头传来靡靡之音,早就习以为常,语气冷淡地提起,“商祺来我公司面试练习生。”
“别给他过。”
商祚仰背靠到真皮沙发上,挥挥手让小姐们都散了。
通话那段稍作停顿,不容置疑的语气与商祚如出一辙,“他会过。我只是通知你这件事。”
“在我眼皮底下,让他有事可做,没空勾引你。”
“呵。”商祚勾起嘴角,仿佛听到什么荒唐笑话,“姐,你也不嫌碍眼?”
“分家十二年了,你们还有联系,这更碍眼。”“挂了。”“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室内酒香浓郁,打下暧昧的灯光。商祚不喜欢自己点烟、斟酒,商敏一通电话让他失了兴致,他瞥向玻璃杯中暗红色的酒。
像吻,像血,像玫瑰,像炮火。
随性地拨一串号码,他想让商祺穿着红裙子来见他……
提示音响起,他被对方拉黑。
陡然脸色一沉,用力扬手把红酒杯摔得粉碎,刺耳的声音在**的弦乐声中极度突兀。
红酒渍化作一摊深色在地板上铺开,在他看来,商祺也该这样,到死,也得是虔诚匍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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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允其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的白灯,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注意到左臂被三角巾悬吊着,他试探性地动了动右手,触摸到柔软的被褥。
“这里是……医院?”深吸一口气,呢喃:“我活下来了啊……”
“是啊哥,你可吓死我了。”金南浚推开门走过来,用玩笑的语气说道,实则也急出一身汗。
“是谁送我来的?”“警察接到报警说路边有人死了,去了发现死人倒没有,就你半死不活地躺着。”
“……还是感谢那个报警的人。”“好人有好报,哥也是福大命大。”“我都出车祸了还有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二人短暂地寒暄,其实彼此都明白这次不是小事。闵允其不说话,疲倦地叹了口气。
“走吧,回去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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