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肝胆相照

敖寸心破海而出,不敢稍作停留,直奔九万里之上的南天门而去。这一去,不知是怎生结局。

她虽未经官场,好歹在龙宫长大,见过一些君臣权术的制衡之道,而将那些帝王心术用在九霄之上的天廷,很难想象该是何等云波诡谲。敖寸心轻轻抿唇,好像一个将露未露的笑——有一点阿珠说错了,她不是去替他说话的,在玉帝与司法天神中间,哪有她龙族公主置喙的余地。

南天门外金光铺地,敖寸心将一切飞转的心思埋在气定神闲的外表之下,从容编了一个来意,顺利进入浩瀚天宫。这个时辰不当上朝,敖寸心远远地往灵霄殿望了望,并未瞧见什么车驾,于是加快步子往西首瑶池赶去。

瑶池是王母娘娘的居所,金碧辉煌里透着些珑瑞娴雅。

敖寸心见哮天犬正垂手候在殿外,心知来对了:不管陛下是否对当年的悖德之举心存悔意,一旦得知座下重臣胆敢阳奉阴违,难保不会怀疑到“笼络人心”四个字上,天家名声可是那位的逆鳞,如此一来,以那位的性子,将杨戬从司法天神之位上撤下来都是有可能的,那么杨戬这些年的良苦用心可就都白费了……

事不宜迟,她无视哮天犬那仿佛活见了鬼的表情,直接对守将道:“小仙寸心求见陛下、娘娘,劳烦通报一声。”

一个活生生的哮天犬戳在那儿,那守将也没什么可保密的,“三公主安,陛下、娘娘正与司法天神说话。”说完,见敖寸心还在原地站着出神,便赔笑着示意她不要堵着瑶池重地的大门,“您……那边儿稍待。”

敖寸心挤出一个温婉可掬的微笑:“正是因为司法天神在里面我才要进去,陛下、娘娘召他问话,有些事还得由我这个‘枕边人’抖出来。你拦下我不打紧,日后陛下、娘娘怪罪起来,有麻烦的可不是小仙我呢。小哥还是通报吧,就说西海敖寸心特来揭发杨戬。”

想必那守门的早听见里面有什么不利于杨戬的对话,料想司法天神今日吃不了兜着走,自己也不怕得罪这么一个大势已去之人,听敖寸心所言有理,便进去禀了。

“陛下有旨,宣西海三公主寸心觐见——”

敖寸心理理裙摆,穿过波光潋滟的池边桥廊,先在一片珠围翠绕之中望见了那个墨氅曳地的挺拔背影,泰然了一路的心跳莫名紧了几拍。不由她失神,自己已来到玉帝王母的白玉案前,余光里,那峨冠银铠的战神略略向她这边偏了偏头,似乎用目光拽住了她,而后又不着痕迹地放开。

“小仙寸心,参见陛下,参见娘娘。”敖寸心敛襟福身。

玉帝似乎正因什么事而面色不豫,沉厚的嗓音中带出几分不耐,叫她有话快说。

见了这让宫人大气都不敢出的氛围,敖寸心立时将眼下情形摸了个七七八八,正色道:“一年前,也就是凡间三百多年前,杨戬伪造天廷圣旨,调动东海水军,在楠郡下了整整几个月的暴雨,幸亏小仙暗中率领西海水军挖掘了数条沟渠……”

她蓦地感觉到身边之人的目光灼灼地盯住了她,暴风般的无言警告几乎阻断了她的话头。她暗自定了定神,平静地将后半句说完。

“……将暴雨引入长江,楠郡百姓才幸免于难。”

空气短暂了沉默了片刻,仿佛炸弹引爆后的失聪。须臾,只听玉帝用晦涩不明的语气问道:“你怎么知道杨戬伪造圣旨?”

“伪造圣旨”云云不过是个上天“揭发”的由头,有这么个由头做幌子,便会让人相信“暗挖沟渠”的谎话才是无意间托出的“实情”。

反正已是欺君大罪,敖寸心当即皮笑肉不笑地直视玉帝,别有所指地道:“如果真下了几个月的暴雨,必将夺取数万条性命。陛下圣明,断不会下这样的旨意。”

玉帝当时并未发作,只冷冷一笑,“既然如此,为何直到今日你才上报天廷?”

敖寸心悄悄瞥了一眼立在半尺之外的杨戬,心下倒没什么畏惧,反而为顺利堵住了他的嘴而暗暗得意。她早就盘算好了,自己这一番说辞托出,一举便将了杨戬一军,使他根本无从“翻案”。倘若他此时站出来指控她所言为虚,就等同于扣实了她的欺君之罪,于是他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乖乖由着她来掌控大局。

“小仙虽然对杨戬恨之入骨……”她像是敏锐地察觉了这一针扎下去带给某个人的痛觉,顿了顿才继续道:“……但毕竟和他有过一千多年的感情,本想替他瞒下,但近年来杨戬倒行逆施,小仙对其实在忍无可忍,再不敢助着此人欺君罔上,这才愤而上报。”

王母听她直言指责杨戬,实则句句暗骂玉帝,知道此人留不得了,正好用来保住杨戬这颗还算得力的棋子,“陛下,杨戬的确对臣妾说过,没有查出是谁挖的沟渠。”

那道圣旨本就为惩戒楠郡百姓而下,召杨戬问罪为的就是暗挖沟渠之事,现在既然“真凶”自首,又有王母在旁鼓动,也就可以宣告结案了。

玉帝嘴上就着敖寸心那套“冠冕堂皇”的暗讽夸赞她顾全天家颜面有功,下一刻便厉声下旨将敖寸心即刻推出天界。杨戬从中强阻,玉帝既收了撤官之心,便不想在这点小事上多费精力,颇为从善如流地将话到口边的“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临时改为“褫夺西海三公主封号,贬为普通龙族,永世不得离开西海一步”,并看在司法天神的面子上由其亲自将人押回西海。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凡间已过一月有余,时属盛夏了。西海的风却丝毫没有沾染陆上的暑热,吹得人肌肤生寒。

敖寸心随杨戬一同降下云头,方踏上故土便不由分说地被一双坚硬的手臂箍入怀里。

“寸心,对不起……”沙哑的嗓音几乎焚作了灰烬。

“什么都不要说。”敖寸心靠在他的肩头,孩子似的贪恋地闭了闭眼,“我以为,我再也不会感受到你怀抱里的温暖了。”

一别经年,她的二爷独自在那无人之巅履冰临渊,如今一身轻铠,怀抱里的最后一点温软只她独自拥有。

泪水打在胸铠上,发出只有敖寸心能听见的轻微响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从他的温暖里挣开,转身向海,浑圆落日映入视线,壮阔灿烂。

手被紧紧拉住,敖寸心顿住步子,缓缓回首,在那双忘不了的深潭里瞧见夕阳映照下的粼粼波光,心底忽地钝痛:这世上并非人人都能嫁给自己的心之所属,我曾经那样幸运过,却幸运得太早了……假如我与他晚些遇见,大概会是另一种人生吧……

现在我终于能够懂他,他却再也不是我的了。

“有些事,错过了,就不会再有弥补的机会。我现在只是希望,能为你多做一些事情,保住你的司法天神位子。”敖寸心轻轻道,“把你的爱和遗憾,留给三界吧。”

牵着她的手猛地颤了一下。

她深深望进他幽黯的星眸里,一眼入心。

已经太迟了……迟了整整两千年了……

敖寸心将手从他紧握的指间一点点抽离,也将一颗痴心妄念从万丈红尘一点点收敛。

“杨戬,放手吧。”

当年载酒,梦里曾游。

彩云易散,覆水难收。

阿珠在海底已经兜了千八百个圈子,简直怀疑自己会像黄牛犁地一样遛出一圈坑来。在她转到第一千零一圈时,终于望见自家公主正若无其事地朝她走过来,仿佛刚刚欣赏完一个寻常的黄昏。

“公主!”阿珠箭步扑过去,“您可回来了,怎么样啊,陛下没怪罪您吧?”

敖寸心不置可否,将黏在自己身上的活人牛皮糖摘下来,目光却穿过“牛皮糖”落向虚无的海里。

“公主?”阿珠小心翼翼地又唤了一遍。

“阿珠啊……你可知道,什么叫做‘错过’?”

“啊?”阿珠一愣,不知敖寸心是错过了求情时机还是错过了与杨戬相见,“错过么……要么错了时间,要么错了地点?”

敖寸心摇头,“错过,不是错了,而是过了呀……”

爱是一扇门,封闭多少痴狂青春。

情是一座城,终究将她彻底围困。

西海海底的景致也随节气荣枯交替,这时鳞羽花正开,清透柔长的瓣簇成一团团蒲公英似的花球,在翠蓝色的裙耳藻丛里晃悠。

阿珠陪自家公主往龙宫慢慢闲步,一路上偷瞧着敖寸心的脸色,越看越觉得有事,有大事,天大的事。

“公主,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虽无昔日李夫人之心计,如今却享李夫人之后效,倒也有趣。”

“李夫人是谁?”

“相传,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病重,自觉容色憔悴,只想将从前最美的一面留给武帝,于是不顾触怒龙颜坚持谢绝武帝的探望。在李夫人薨逝之后,武帝每每忆及其风华美貌,果然念念不忘。”

阿珠听不出这故事有何深意,只觉莫名地悲从中来,“能得一人长久牵念,未尝不是一种幸事。公主,您替二郎真君求情,是不是……被陛下治了罪?”

“能保住一位真正心系苍生的天神,我也算间接为三界略尽绵薄,值了。”敖寸心舒朗一笑,眸中有什么晶莹的东西熠熠闪光,“虽然我不忍心让他觉得亏欠于我,但他那个人重情重义,从今往后必定永远念着我的好处,不会再怪我从前娇嗔任性。如此想来,我得以长长久久住在他心里,也不枉余生做个禁足西海的庶人了。”

“什……”阿珠当场就听傻了。

“我常笑敖烈念佛念得神叨,心里还是认同他的道理的。《地藏经》云,‘舍一得万报’,我求仁得仁,只该欢喜才是。”

“公主,您说清楚啊,什么禁足,什么庶人?”

“嘘……你听……”敖寸心竖起食指贴在唇上。

阿珠静了静,竖起耳朵听了半晌,只有海水涌动的微声和游鱼吐泡的细响。

“阿珠,是谁在说话?”

阿珠瞧着她那认真分辨着什么的神情,吓得差点哭出来,“您上天一趟到底发生什么了?哪怕遇上天大的事也定有法子解决,您可得想开点儿啊……”

敖寸心方才分明听见一个危寒如雪岭的声音,那声音说着什么“那是如来之辈编出来的鬼话”,便问道:“是谁在说话?”

她茫然四顾,除了一个阿珠,哪里还有什么人。

“是谁,可否现身一见?”

“现身?”那声音暗含沉沉的冷笑,淡漠得如同荒蛮遍野,“按你们笃信的所谓佛法,身不过是个法相,法相万般变化,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分别?”

敖寸心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目光鬼使神差地往下移去,紧紧盯住脚下的泥土,挥手击出一道法力,刨开一个足足两尺见深的小坑,又转动指尖将小坑下的软泥遥摄拂开,只见露出一个不足寸宽的裂隙,裂隙之内隐有暗紫幽光息息慢闪,仿佛魅惑的漩涡,不知潜伏着什么魑魅魍魉。

阿珠骇然变色,“下、下面是什么鬼东西!”

关于楠郡那件事,我一直以为玉帝王母顺着寸心的话借坡下驴来着,现在才发现顶罪的逻辑不是我以为的那样......

如果玉帝假装自己没想害死百姓,那么杨戬就犯了伪造圣旨的欺君之罪,而寸心只是包庇且的确像王母说的那样有功,因此应该把杨戬重处,而非把寸心推出天界。

所以我现在觉得,实际应该是:玉帝脸皮很厚地承认自己下旨淹死百姓,并且正在查是不是杨戬违背圣旨暗中挖渠。

这时候寸心上来顶罪,张口就说杨戬“伪造圣旨”,那不是给杨戬扣了一个新的欺君之罪嘛?肯定不是这样。于是寸心的逻辑是:借杨戬“伪造圣旨”这个假罪过,掩盖自己上天的真正目的——顶罪,假装是无意中才透露了自己暗中挖渠的“事实”,这是为了让玉帝王母相信挖渠抗旨的是寸心。

至于寸心说的“陛下怎么会下这样的旨意呢”,那就只能是讽刺,她心知肚明地指桑骂槐,明着指责杨戬倒行逆施,暗里是说玉帝暴虐无道。

是这样的吧......?_(:з)∠)_

关于杨戬亮刀那段,虽然从情感上男友力MAX,但是我一直觉得不合理。

就算不按凡间那种上殿不带兵器的规定,杨戬以官员的身份公然在帝王面前亮刀的威胁实在太强,颇有点“乱臣贼子”的意味。如果经历了这一幕的玉帝王母轻易放过了这个亮刀逼迫者,我会觉得更不合理,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宝前的玉帝王母那么没用,不可能敢留一个动辄可以逼宫的人在身边手握大权。让一个既阳奉阴违又敢武力威胁的人当高官,给他名利给他权势,我想不通帝王的动机何在。所以我从理性上不能相信这个情节,就没展开描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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