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彼时从地下赌场里出来时,天边已然降下黑幕,看不见半点星光。
今夜冷风习习,无月明星稀。
防风邶在相柳耳边喋喋不休了一路,从极北一别说到防风氏,从防风氏说到歌舞坊的美酒佳人,再则讲到全大荒的奇闻异事以及数不胜数的中原美景。
他似乎永远有说不完的趣事,消不散的喜乐。
他和相柳似乎一样,又似乎一点都不一样。
而相柳只是安安静静的倾听他的所有输出,全程无话,他沉默的消化着防风邶方才说的那些话。
想的浅显易懂便是如今的防风邶是他几百年前在极北丢失的九命之一,不外乎是他的分身,只是自生出了灵识,自作主张寻了一具濒死的躯壳罢了,顺道借了防风邶这个名字。
听着有些玄乎,但毕竟是大荒,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玄乎之事无奇不有。
相柳说不清自己此时心里复杂的感觉,竟平静得过分,看不出半点异样。
他似乎明白了为何自己对着防风邶总是有种似亲似近的纵容,毫无脾性可言,不是因为他这张神似自己的脸,亦不是他的无所拘束,而是……
他们是一体的,即便藕断丝连也是最不可能离异的。
但,相柳对防风邶也止步于此了。
他不想太过于亲近,不想有太多超乎他控制之外的事情参入其中。
即便他是防风邶,是他内心深处最不可窥见的秘密。
他生性洒脱,恣意妄为,说白了就是他自己。
可惜他不能。
半晌,相柳才冷冷开口道:“防风邶。”
防风邶突然被唤,眼中笑意渐渐淡下,应了声:“我在呢,相柳。”
猎猎冷风,大部分都悉数灌入二人的袖袍中。
相柳大手一挥,整个人便恢复了原身。三千白发因发中的银簪脱落而散下,似能感觉到发尾的绵绵凉意,薄唇紧抿,隐于袍下的手慢慢握紧了拳头。
他说:“你不应该出现。”
你不应该出现,不应该进入他的梦中,不应该让他生出了些无端的臆想,陌生而又让他应接不暇。
他必须了断。
防风邶闻言脸色有些不愉,噙着一丝危险的笑,双手背在身后,又向相柳靠近了些,他清楚相柳不会对他设防,故而不待相柳反应便一只手按住他的肩将他往墙上怼去。
别看防风邶平时不大正经,吊儿郎当的,其实他和相柳一样冷漠,常常待人距之千里,骨子里亦有傲慢和野蛮心性,只是不轻易展露出来罢了。
防风邶力度控制得刚刚好,不会很疼,也不会不疼,但他清楚,相柳从不会对任何人喊疼示弱。
海底妖怪不会,九命相柳不会,辰荣军师不会,就连很久以前那个被关进铁笼里半死不活的小奴隶亦不会。
他有他的傲骨在那儿。
就像现在,肩骨被捏得隐隐作响也一声不吭,连眉头都没有皱起,只是平静的眼中泵发着寒冷气息,然后眼尾泛红,咬牙切齿道:“放开!”
防风邶自然没有听话松开,肩上的力道却轻了一点,自言自语般说道:“相柳,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相柳不应该,也绝不会出现在女子的梦里,对吗?但我不是玟小六,你应该很清楚,我不是她,现在……我亦不是你!”
“所以,你可以进入我的梦,就像你一样本能地让我入了你的梦。”
他好像在诉说事实,带着点玩笑的意味。
“相柳,是你邀的我,”又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只是在…舍命陪君子。”
不是我进入你的梦,是你自己让我进入你的梦。
又是这样,相柳抿着唇一言不发,又是这样用剖析过后的眼神,漆黑深邃的眸子注视着他。
相柳感觉脸上有些烧,故作镇定偏过头闪躲着,这样的眼神曾几度将他烫的不知所措。
肩上被捏得有些发疼,但是他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他扯下肩上随意搭着的手甩开,冷声道:“我不需要你,你也……”
防风邶一眼就明白了相柳想说的话,出声打断他,又欺近了一点,同相柳保持一个并不疏离的距离,不知为什么防风邶比相柳高那么几公分,相柳看防风邶还得微微仰头,举手投足皆是睥睨天下之态。
“相柳,我想陪你,是我自个儿乐意。”防风邶说得很轻很轻,唯恐惊着什么,“你不用有任何负担。”
这句话带着举足的分量不轻不重的沉入相柳的心里,激起轻微的涟漪。
可是这对相柳却近乎是一种奢望,他身上担了很多东西,他要顾忌的事情太多了。
他是辰荣军师,他要替共工守住整个辰荣军,除非他战死,否则绝不会轻易离开。
他是相柳,他要让玟小六有力自保,有人相依,有处可去。
他还要让防风邶……
让防风邶怎么呢?这个想法在脑海中蹦出的那一刻相柳愣住了,他不知道,张了张嘴又闭上,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他没有资格擅自去编排防风邶的以后。
他不是他的分身魂识,他是防风邶,防风氏的二公子,有身份有地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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