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今年丈夫外出平叛,儿子又准备参加解试,刘耘娘打算正月十五去五岳观,多添些香火钱,保佑全家顺顺利利。
吴悦劝她不如拿钱买些炭火、羊毛和布料,制成冬日棉衣捐给穷人。
刘耘娘觉得这个办法好,于是决定实地考察一番,来到官方开设的西福田院。这是一家专门收容乞丐、孤寡老人、残疾人和孤儿的古代版的福利院。
吴悦也一同前往,发现因名额有限,仅能收容300人,并且优先收纳四肢健全的男孩,甚至一些腿脚不便的男孩也能入院。而容貌端正的女童多被人牙子领走,卖入秦楼楚馆,剩下的多是相貌只能说普通的女童,她们在福田院门口聚集栖身。富人捐赠时,偶尔会给这些人一些食物。至于孤寡老人数量极少,大多是被收容来照料儿童的。
看着眼前的景象,她想起即将开张的剧院,也需要一些端茶倒水、打扫卫生的杂役,总不能让伎子们干这些杂务重活吧?她们一个个弱不禁风,为了保持身材常年饿肚子,在练舞和唱歌上已耗费大量精力,更别说有些为了剧本情节还需学习打斗技能,哪还有体力做别的事。
反观这些女童,最大的不过10岁,但若跟她回去做些扫地端茶的活,也比在街上流浪要好。她便试着询问其中最大的女童,今年已经10岁的牛妞。
据牛妞说,此前一些稍大的女童长到十二三岁便不见了,听说都是被拐去给娶不起媳妇的人家当童养媳。她们被领走时也不过十一二岁,这个年纪也能做些粗活了,再过一两年就能成亲生子。她自己也快到这个年龄,但她还不想走,因为这群孩子中还有她四岁的亲妹妹。没了她,妹妹根本活不下去,如果真的要拐走她,希望能求求对方,让她带着妹妹一起走。她会多干活,只用给妹妹留口饭吃。
吴悦便好奇地问:“你们姐妹俩还有亲人吗?”
牛妞回答道,她家就在城外的棚区,亲娘为了给富人家当乳娘,而因此频繁怀孕。她原本还有个小两岁的妹妹,出生后就夭折了。而之所以叫‘牛妞’,是因为刚出生时被亲奶奶扔进牛圈,靠老牛的体温才活下来。第二天见她没被牛踩死,才又捡了回去。去年家中添了个刚出生的弟弟,奶奶便说她们姐妹是累赘,养不起了,给赶了出来。前几天太冷,她实在受不住抱着妹妹回家,被她爹和她奶发现后又打了出来。
刘耘娘听了唏嘘不已,吴悦趁机劝道:“不如像其他士绅富户那样,设立义庄收留这些女童吧。”
刘耘娘有三个女儿,最小的恰好在身边,与这些被丢弃的女童差不多年纪,顿时心生怜悯,满口答应下来。
在门口徘徊的老妇观察她们母女许久,见她们有意收容这些女童,便上前先行搭话打听她们的身份,随后劝刘耘娘直接去官府签订死契。原来这老妇在福田院帮忙煮饭,她看出刘耘娘与吴悦并非苛刻之人,这些女孩跟着她们走也不至于沦落到腌臢之地,因此特意上前提醒。
这些女童并非无家可归,大多是家中养不起才被扔到福田院的。还有的就是如牛妞这般,母亲为了去做富人家的乳娘而频繁生育,生下的男孩能留着做劳力,女孩则多被丢弃。这老妇还知道更多内幕,那些十一二岁的女童,因到了适婚年纪,常被原生家庭接回去再度贩卖。唯有如此,女童的“消失”才不会被官府当作拐卖人口案追查。
牛妞这才明白,原来此前她以为的“被拐走”,实际是那些姐姐的家人找了过来领走的。
这老妇姓刘,笑着说道:“福田院是天子所设,拐子哪敢在此闹事?都是女童的家人前来认领,她们便跟着走了。”
她继而建议刘耘娘,若真心想护佑这些女童,须到官府签订备案的死契。若无契约凭证,一旦发生纠纷,恐被诬告“逼良为奴”,届时官府未必会管。
“她们既已被原生家庭抛弃,即便被领回去又能有什么活路?倒不如在你家为仆,至少能自谋生路。”
吴悦深以为然,刘耘娘本想直接将女童们带走,却未料到背后竟有这般周折。她便托付这刘老妇向女童们解释,跟她们回去需签订三十年的死契,名义上是为仆役,实则是为了合法保护她们。若有人不愿,仍可留在福田院。
这老妇长期照拂这群女童,因此在她们心中极有威信,最终,这二十几个从四岁到十岁不等的女童都决定跟着刘耘娘母女离开。
于是,吴悦请人前往开封府户曹司处,请人来此办理契约文书。等了没多久,来者竟是熟面孔,户曹参军本人,而非普通吏员。原来因涉及契约的人口较多,且均为幼女,户曹参军决定亲自处理此事。
这位户曹参军在吴悦暂住开封府衙期间曾见过两面,彼此都算熟人,因而双方都放下心来。听闻这些女童将被带回去,户曹参军不禁内心感慨,这家人实在心善,这些幼童能做什么活计?头疼脑热都是不小的花费,少说也要养上五年才能真正帮忙干活。
契约签订后,吴悦并未将女童们直接带去魏都知处,而是先送往城外的庄子。
毕昇一家现住书铺后宅。杨氏与桂枝则搬进了医者巷的员工院落,与蔡翠兰一家相邻,如此一来,她们在店铺上工便无需每日从外城赶回内城。因此庄园内空出许多房间,且此前有一批乞儿已成为庄园员工,正好让这些有相似经历的人相互交流,便于消解她们的恐惧。吴悦还将刘老妇一同接来,她与福田院本就是短期劳务契约,此番请来照料这些幼女,正合时宜。
此后吴悦愈发忙碌,每日往返于新家与庄子之间,先是逼迫二姐夫杜充去给每位幼童都做了个体检不说,还特意请魏都知前往庄子相看这些女童。虽然其中一半因年纪太小暂无法劳作,但那几个**岁的女童已可培养几日直接上岗,负责打扫卫生或端茶倒水 —— 教坊教导乐伎舞伎,也多从这个年纪开始。
吴悦这下放了心,将年纪太小的女童留在庄园,正好可以参与养鸡养羊的活计。这些女童虽自小被遗弃,却懂事早熟。庄内已开辟畜牧区,饲养鸡、羊、牛。也不用于宰杀食用,而是取鸡蛋、羊奶和牛奶供食店使用。毕竟每日打草饲养羊只需不少开销,屠夫更倾向直接宰杀牲畜卖钱,因此羊肉易得,羊奶难寻。她甚至计划开凿鱼池,养殖鱼和鸭子,但是因为庄园已经被这些牲畜占满了空间,只得作罢。
庄园还在继续开展食品加工,酸奶、黄油、奶酪供给糕点铺。以及猪油、腊肠、鱼丸、肉丸供给食店。至于用不完的乳清、猪肉副产品(如肉皮冻、油渣等),正好在内部消耗,给女童们补充营养。
时间渐渐进入三月。
与去年仅有小范围地震相比,庆历七年刚入春便遭遇大旱。
汉代董仲舒提出的“天人感应” 理论认为,自然现象是上天对人间统治状况的警示。帝王施政不仁或世间存在冤案,上天便会降下干旱、洪水、地震等灾异;若政治清明,则会风调雨顺。因此,大旱常被视为上天对人间存在冤情的警示。历代帝王遇大旱时,均会反思统治过失,审视司法是否公正、有无冤案积压,同时派遣官员审理积案、释放轻罪囚徒,以祈求天降甘霖。
民间传说与文学作品中亦有类似情节:《窦娥冤》里的六月飞雪,是冤案引发天象异变的典型;《西游记》中凤仙郡大旱,因郡侯推倒祭天供桌,玉帝罚其地连旱三年,隐喻不敬天威招致灾祸。虽然这是文学作品,但反映了古代民众对冤案与天灾关联的普遍认知。
于是,三月初九,仁宗下诏审理在押囚犯案件;次日再颁诏,天下若有人能提出减轻百姓负担、体恤民力之策,有关部门须以驿车急送奏章至朝廷,同时将副本上报转运司。转运司若审核建议可行,当即施行;仁宗还拆毁后苑龙船,以示不再耽于享乐;十日后又下诏取消所有宴会,包括即将到来的诞辰庆典。自身则避居偏殿,减省膳食。
三月二十二日,参知政事贾昌朝被罢官;原参知政事吴育降为给事中,仍在官员之列;同平章事陈执中被罢相,改任昭文馆大学士;夏竦接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文彦博任枢密副使。同日,下诏取消皇室外出打猎活动。
两日后,再诏,同平章事陈执中恢复原职,夏竦改任枢密使,文彦博升任参知政事,高若讷为枢密副使。
此举沿用的就是东汉以灾异策免三公的旧例,罢免执政大臣后,将诸辅官均降官一级,以求上天怜悯。
三月二十八日,仁宗至西太一宫祈雨,返回途中,天降大雨。
四月初五,仁宗于宫内举行谢雨仪式。
四月初十,仁宗返回正殿理政,恢复日常膳食标准。
如今,文彦博与夏竦这两位在史书上因政治倾轧闻名的人物分掌两府 —— 前者曾逼死狄青,后者两度伪造书信企图陷害石介、富弼、范仲淹等人。剩下的参知政事丁度,也因与夏竦不合,一年后请求解职。
吴悦觉得,还是去五岳观为自家先生及富弼等人烧香拜佛吧,也算求个心理安慰。
政坛博弈终须他们自己周旋,这些老狐狸们自有算计,她至多只能为他们摇旗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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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 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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