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你有幸住进了庇尔波因特最高级别的豪华病房，体验爽到让你觉得自己不是在住院而是在住度假酒店。

照顾你的护士说你昏迷了三天，但是身体并没查出什么大碍，好像只是单纯因为太累了才倒头睡了三天。

你说醒后感觉从来没有这么舒爽过，让你现在在病床上打一套军体拳都没问题；你真准备要展示的时候，砂金恰好推开房门进来，二话不说又把你按回病床上。

与神清气爽的你相反，砂金状态肉眼可见不太好，眼下都起黑眼圈了。

按住你后砂金就不肯松手，他死死抱住你，如果你不是病号他估计会直接爬上床和你挤一个被窝。

“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你斟酌着开口，毕竟砂金可是亲眼看着你中弹的。

“没有。”趴在你肩头的声音闷闷的，“你不希望我问的事情，我都不会问。”

虽然你是个身体没查出什么毛病，但躺在床上一天也算是半个病号，众所周知病号是不能工作的。

砂金把项目报告快写到结尾时你有些纠结。枪声没办法轻易掩盖，你中枪但□□没事的情况使得整个报告都不可靠起来。

你下意识摸向自己的颈部，却发现原来挂着项链的位置空空如也。

项链。对了，罗刹送你的项链呢？

你挠挠头，醒来后罗刹送你的项链就不知所踪，问起砂金，他说项链在赌场被弹片击中，碎了个彻底，没办法回收。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会联系人按照原来的款式为你再定制同款……”

你拒绝了。看来罗刹给你的保命道具是一次性的，用完即毁。

“报告上就写子弹打中了项链没打中我吧。”你说。

你看着在你身边低头写报告的砂金，不禁开始思索起该怎么处理烂摊子。

来来回回又折腾了快一周，你终于是出院了。砂金开车接你回家，你在路上小睡一会，醒来时发现到的不是你租的房子，是你与砂金之前同住的高级公寓。

你打着哈气问：“怎么回这边了？”

“有东西落在这边，还蛮重要的，我就想着先回来取一下。”

你点点头。既然砂金都说重要了，那应该确实挺重要的。

你本来是想晚些再和砂金摊牌，可又觉得没有比当下更合适的时间。

你解开安全带：“我和你一起去吧。”

砂金停车的动作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原状，他朝你的方向侧过脸，轻笑出声。

他说：“好呀。”

砂金打开门锁，你久违地回到你们曾经的住处。

高级公寓承载着你与砂金过往的诸多回忆，它是你们继出租屋以来的第二个感情见证者，无声见证你与砂金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奇怪。刚搬进来时，你对砂金爱得轰轰烈烈；搬走时，你对砂金早谈不上什么爱不爱。

现在你又回到这里，带着不清不楚的关系，而你清楚地知晓你们无法继续走下去。

你今天就要结束它。

即便太久没回高级公寓，你也隔着遥远的记忆感受到自己当初离开的决心。有始有终，就让它再做一次见证者，见证你与砂金的彻底结束。

骗自己爱一个不爱的人着实不好受，好在之前砂金源源不断的转账完美弥补了这一点。为了账户里还没开始花的好几个0的存款，今天这个恶人你是做定了。

“我出轨了。”

你是恶人，你先告状。

你自认你在阐述事实。如果砂金认为你们没分手，那你就是出轨罗刹；反之，就是你和罗刹交往期间出轨砂金。

不过出轨谁都无所谓，你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亲爱的，你不记得今天是我们的周年纪念日了吗？”砂金已读乱回。

他一定听到了你在说什么，能做的只有无声乞求你不要继续说下去。可却你莫名觉得今晚的行动早就被他看穿。

“你就当是我背叛了你和这段感情。”

你压下心中的违和感，继续道出准备好的说辞。

“我的意思是，我们到此为止了。”

你上次就是吃了没把话讲清楚的亏，让砂金觉得你们还在交往，酿成天大的误会。现在你明明白白提出了迟到的分手，把可能或不可能发生的一切误会全部扼杀在摇篮里。

在残忍的字句从你嘴中吐出的刹那，砂金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比自己想象中要脆弱。

“你又要丢下我了……”

他好看的眼眸失去光泽，空留大片的虚无蕴在三重色的瞳孔中。

这段不健全的感情里，你与砂金兴许都犯下不少错，错到最后你早就说不清楚该怪谁，唯一能确定的是你们的关系绝对是错误的。

“我们不适合在一起。”

你垂下眼睛，避开砂金的视线。

“你之前说过的，要和我一起过上更好的生活……”

砂金提起被你抛在过去的告白。

他痛苦地向你诘问：“到底什么是更好的生活呢？”

公司的员工们最爱在季度会议上大喊着“没有最好只有更好”的口号，利欲熏心的人给词汇赋予不属于它的含义，所谓“更好”又是个多么贪心的字眼啊。

可他也曾被你规划在这贪心的字眼中。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我知道现在这样肯定不是‘更好的生活’。”你诚实地回答。

“砂金，很久之前你问我，你是不是做了很多无法挽回的事情？那时候我没法回答你。”

“现在，我知道怎么回答了。”

你说出你的答案：“有些事情是不需要挽回的。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就这么简单。”

并非所有事情都需要挽回，你们便是如此；你与砂金，从来都不需要挽回。

一段关系自然开始，自然结束。该放手时就放手。

做你的上司，你的贵人，你的朋友吧。

就是不要再做你的爱人了。

“那我该怎么办呢……”失去爱的人喃喃发问。

砂金好想抱住你，不是因为你需要拥抱——而是他，是他好想被拥抱。

你知晓他一路走来的不易，知晓他对你隐瞒的创口下藏着疯狂自毁的愿望……而一切都太迟太晚，纵使你知晓再多与他相关的事情，也早就无法做些什么。

“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砂金的嗓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你还能再抱抱他吗？

……你还能再来爱他吗？

你没有对上他的视线。

你认清无法拯救他的事实，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去拯救他。

你对砂金的爱，在第一次离开高级公寓的那天消耗殆尽，无论你们如何纠缠都无法否定这个既定的事实。

——你不爱他了。

曾经撞了南墙都不情愿回头的你，回头了。

被你撞的这堵南墙却抽噎着落下泪来。

你又该怎么办呢。

你触景生情，想起你离开高级公寓的夜晚，想起快被你忘掉的、为他准备的告白词。

在你的告白词还没忘干净前，再发挥最后一点作用吧。

总不能见死不救。

你叹口气，主动上去抱住他，像你们平日相处时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

“砂金，听好我接下来说的。”

你突然的动作让砂金怔愣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紧紧回抱住你，又担心力气太大怕你难受，没等你开口提示就松了力道。

就当是感谢他从出租屋时期以来与你相伴的时间吧。

你说：“砂金，去爱你自己吧。”

你并非智者，说出口的话也并非哲言，充其量只是做为在世界痛苦挣扎过的普通人，对仍与苦痛相伴的人的一点经验之谈……一点过来人的劝告。

“你一定会认为我说的话很残忍，对不对？我大言不惭，高高在上，你觉得你压根做不到。”

你又拍了拍砂金的背：“我知道哦，因为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我想说的是，不要向过去妥协。或者说，不要向恨妥协。”

“去构建与人之间的连接，去找到可以支撑自己的幸福。然后，在寻找幸福的路上去爱自己。”

很久之前，你还爱他的时候，你会说：就算全宇宙都不爱你，我也会爱你，我要告诉全宇宙你是值得被爱的。

如今，你说：“就算全宇宙都不爱你，你也一定要爱你自己。”

你的爱是真的，不爱也是真的。

而爱时说过的话在爱时才作数。

“那样的你，也一定会在某个时刻与自己和解。”

“活得轻松一些吧，砂金。”

“这是我在你错过的情人节晚餐上准备的告白，现在它终于派上用场了。”

你松开怀抱。

“你就当是过去的我对你的祝福吧。”

“没有你的话我做不到！”砂金圈住你不肯放手，你的肩头正变得潮湿。他今天没喷香水，离得这么近，你能闻到的只有他头发自带的甜腻香味。“我不行的……你不在我就不可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我知道我做错了好多事情，我知道你怪我……

他的声音在颤抖。

砂金逼着自己藏匿绝望，小心翼翼地哀求你：“求求你，不要离开好不好，不要再丢下我了……”

他怎么总是在你面前暴露自己最不堪的一面。

“没有人是没了谁就过不下去的。”你推开他。“我没出现之前，你不也一个人走过来了吗。”

“砂金，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知道你没办法接受别人的爱，也没办法去爱人。这不是你的错。”

……就到这里吧。

不知道砂金能听进去多少，又能做到多少。总之，你已是仁至义尽。

你又回到那个离开的夜晚。“离开”于你而言已是朋友一样的词汇，你无情地转过身，搭上门把手，做你最熟悉不过的事情。

而今晚注定是有些不一样的。

碰上门把手的时候，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攀上你的腰间，颤抖的声线变成了你从未听过的另外一种——

“我果然还是……不想放手。”

砂金从背后紧紧抱住你。

门没打开。

你以为是错觉，又反复使了两下力，还是得到一样的结果。不好的预感与事实一道接踵而来。

门打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