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丽莱睁开眼,从入梦池中起来,洗个澡换上黑色常服。
在抽屉里寻找半天,才找到剪刀剪断丝线,她在指间把玩着砂金的那抹戒指,指腹从蓝宝石上轻轻蹭过,脑海里浮现出砂金那张俊美的、扮可怜时像小猫一样可爱的脸。
总觉得很稀奇,像是只有她才会看到的一面。
不过她不觉得砂金这样显得软弱,反而,心底会滋生出一种奇异的柔软。
所以……她竟然也会因为别人过于好看而心生保护欲吗?
洛丽莱蹙着眉随手将戒指放在床头的柜子上,轻叹一声,明明已到午夜,她却有些睡不着,干脆起身准备出去逛逛。
门刚打开,就跟走廊上犹豫的星、三月七、丹恒三人组撞上了。
“喏,我就说洛丽肯定也没睡!”三月七得意地扬着美少女小脸,“咱们四人组在某些方面还真是默契得可怕。”
“……你们也睡不着?”洛丽莱回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戒指,随手关上了门。
“我没有睡不着。”丹恒摇头,他只是出来买水,碰上喊着闹着要去吃夜宵的三月七,不忍心拒绝而已。
“但也没有困得睁不开眼睛!”三月七眼冒星星,“所以我们四个一起去吃夜宵吧!”
洛丽莱说:“我想吃橡木卷。”
“又吃橡木卷?你这两天都吃了不下十个了吧!”三月七叹着气抓了抓头发,“洛丽在食物这方面还真是挑剔又专一。”
四人在白日梦酒店的贵宾招待室挑了个僻静的位置,洛丽莱买了份橡木卷,三月七则拉着星到处逛,准备把附近所有好吃的店都搜刮一遍。
丹恒坐在洛丽莱对面,似乎并不饿,甚至没有点吃的,只是在洛丽莱吃了一口橡木卷停下来的空档,关心地问道:“匹诺康尼有让你想起一些记忆吗?”
“目前还没有。”洛丽莱不希望朋友为自己担心太多,难得地开玩笑道:“不过,我至少比三月好一点。”
指的是三月七睁开眼时什么都不记得的事情。
“有时候……忘记不见得是件坏事。”当然,丹恒也能理解洛丽莱和三月七对于寻找记忆的执念。
“这样说其实也没错,只不过,无论是恨意还是遗憾,我都希望自己记得。”洛丽莱放下叉子,撑住下巴,眼神开始放空,“否则……总感觉自己行走的每一天,都空荡荡的。”
因为她忘记的,不只是茨冈尼亚的事情,还有父母的死因,和一些阿斯摩太星球的回忆。
忘记,是一种很痛苦的事情。
时不时脑海里会闪过某些东西,可等她想奋力捕捉的时候,却连半丝画面都回忆不起,只留下满脑的空白。
“匹诺康尼的旅程还有一段时间,多去梦境里逛逛,兴许能让你想起来。”丹恒这般安慰道,余光瞥见了从走廊里走出来的那位公司使节。
不过丹恒跟他不熟,只是看了一眼,又将目光放回了貌似有些惆怅的洛丽莱身上。
“希望吧。”洛丽莱拿起勺子又吃了一口,绵密的口感让心情好了些,“……没关系,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想起来。”
父母之死的真相、不知何时出现的毁灭之力,其实这二者放一起已经说明了很多。
洛丽莱知道,她潜意识里也在逃避真相。
这么想着,嘴里的橡木卷突然有些难以下咽,似乎堵在喉咙口。
“噎住了?”丹恒看了洛丽莱一眼,体贴地拿起桌上的自助水壶,为她倒满冷水,“喝点水吧。”
“谢谢。”洛丽莱一饮而尽,眼神无意识寻找着三月七和星的身影,却发现她们早就不知道跑到哪个小店去了。
所以,在砂金看来,这是她和丹恒的约会。
毫不犹豫地抛弃男朋友回到现实世界,是为了跟列车上“金屋藏娇”的另一位暧昧对象共度良宵?
砂金端起陶瓷水杯,换上干净手套的指尖慢慢收拢,在杯面摁出大面积阴影。
因为遭过人追杀,丹恒很敏锐地察觉到砂金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但他又确定那不是杀意,于是迷惑地看了眼四周,发现大家都在打量洛丽莱,便以为砂金也是单纯地在欣赏洛丽莱的美貌。
“魅魔的体质,似乎比较适合做大明星。”丹恒有些好奇,“……经常被这样打量,你会觉得苦恼吗?”
也许是从来没被人问过这个问题,洛丽莱突然答不上话来。
她摇摇头:“老实说,以前会觉得很苦恼。不过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习惯了。”
朋友,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总能让洛丽莱自然地敞开心扉。
而在跟她们的相处中,冷面丹恒也会产生羁绊和温柔。
总之,洛丽莱很在乎他们。
她也知道,他们很在乎她。
每每想到这一点,洛丽莱总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就这样忘记痛苦和仇恨,似乎也挺好的。
说到朋友,洛丽莱莫名想起了砂金,她不确定这场情侣过家家什么时候会结束,但心里似乎隐隐在期待些什么。
“洛丽,我们给你买了噼咔白葡萄汽水!”三月七从洛丽莱身后探出一只手,将盛着金黄色液体的倒三角玻璃杯放在她面前。
“……闻上去像是某种水果发酵的味道。”洛丽莱心底是拒绝的,她扭过头想跟三月七说话,看见后桌的砂金起身,朝房间的方向走去。
衣摆随着他行走的动作摇晃,在地上投下斑驳剪影,偶尔有朦胧的细闪在灯光下一晃而过,明明是华丽的步姿,洛丽莱却看出了一丝孤寂。
最重要的是,她心里莫名产生了一种心虚的感觉。
可她并没有跟丹恒有什么亲密的行为,聊天内容也没有暧昧气氛,甚至,都不是单独见面,也不是在密闭的场景里,所以……为什么会心虚?
想不通,洛丽莱决定忽略,她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噼咔白葡萄汽水,眉头紧锁:“好难喝……又酸又苦,这东西喝了真的不会拉肚子吗?”
“哈哈哈哈哈!”三月七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其实是我和星都吃了这份苦,淋过‘雨’,所以想把这场‘雨’分享给洛丽!”
洛丽莱指了指丹恒:“为什么他能逃过一劫?”
“丹恒脸上应该不会出现‘痛苦’的表情吧!”三月七突然表情一顿,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有道理……万一呢?早知道多买一杯试试看了!”
而被几人明目张胆策划整蛊的丹恒,只是无奈地看着。
三月七在桌上堆满了美食,和星分享着吃得不亦乐乎,丹恒偶尔也会接过她们递来的食物。这是四人组很常见的聚会节目,轮到洛丽莱分享在匹诺康尼梦境中所遇奇事时,她却失了神。
“怎么了,洛丽?”三月七在洛丽莱面前晃了晃手。
洛丽莱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有些吵,数不清的交谈声、肆意喧闹的嬉戏、脚步交替走来走去的声音,在她脑海里汇成一道嗡嗡作响的轰鸣。
“我有些累了,想先回房间休息。”
“……啊?”三月七发出单音节疑问。
“没关系,你先回吧,待会我会送三月和星回房间的。”丹恒很贴心地为洛丽莱的话善后。
三月七看着洛丽莱离开的背影,突然安静了下来。
丹恒说:“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洛丽一直都很随性嘛。”三月七打断丹恒的话,罢罢手,“我只是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担心她碰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回到房间,洛丽莱闭目躺在沙发上,过了几秒后,起来又洗了个澡,换上舒适的睡裙,只留下了床头的两盏灯。
门口响起敲门声。
洛丽莱掀开被子,从猫眼里看见耐心等待她开门的砂金。
“……砂金?你来干什么?”洛丽莱打开门,余光扫视走廊,确认没有路人往这边看,迅速把砂金拉进了房间。
因为砂金并不是想隐瞒恋情的那个人,所以跟有些炸毛的洛丽莱相比,他显得格外惬意,甚至还慢条斯理地打量了一番洛丽莱的房间。
雀青色的裙子架在木制模特身上,腰间的勾线已经被裁剪得体,款式精致,但远不如穿在洛丽莱身上那般迤逦引人。
“我在跟你说话,听到没有?”洛丽莱不爽地伸出食指,勾了勾砂金的下巴,让他不要装作没听见。
砂金收回视线,发现洛丽莱正拧眉看着他,她穿了条堪堪到大腿处的吊带睡裙,外面披着一件轻纱外套,抬手的时候,外套从肩上滑落,露出圆润粉嫩的肩头,诱人生欲。
她在很认真地生气,计较他不遵守规则,半夜跑过来敲她的房门。
而他,后知后觉地被满房间她的香味搅乱得思绪无法自持。
洛丽莱注意到砂金变暗的眸色,恍如大敌降临,涨红着脸拉了拉外套,将自己牢牢裹住:“这么宝贝你那枚戒指?我又不是不还给你……”
“这个结论是从哪里得出来的?”砂金微弯腰和洛丽莱面对面,小心地吸揽着她的味道,“你冤枉我了,甜心。要知道,全世界的珍宝在我眼里,都不如你的一根发丝重要。”
温热的呼吸落在洛丽莱唇瓣上,她下意识咽咽口水,被砂金那缱绻的语气弄得耳朵发烫。
“满嘴胡话。”洛丽莱转身把床头柜上的戒指拿起来,语气生硬地道:“给你!”
“没有胡说,我真只是想来给你念诗听的。”砂金晃了晃右手拿着的诗集,接过洛丽莱递来的戒指,摩挲两下,问道:“还是说……洛丽更喜欢跟那个叫丹恒的男人聊天?”
这二者有什么关系吗?
果然,他其实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你也有跟我聊天啊,在黄金的时刻。”洛丽莱不懂这有什么好比的,但还是解释道:“而且,那时我只约了你。”
砂金没有说话,洛丽莱挡住了半数床头灯,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只看到了我跟丹恒说话,没有看到去买东西的三月和星。”洛丽莱换位思考一下,似乎也能理解砂金生气的原因,“真的。情侣间……不应该互相信任吗?”
“我没说是来兴师问罪的哦。”砂金再次晃了晃手里的诗集,“洛丽多想了,我只是来履行给女朋友读睡前诗集的义务的。”
洛丽莱愣了两秒,问道:“你知道读诗集的这些时间,你能赚多少信用点吗?”
清冷的魅魔小姐竟然在用他的话在回怼他。
砂金有些失笑地捂着肚子,最终没忍住从唇边漫出笑意:“哈哈哈哈,你可真有趣啊,甜心。”
洛丽莱:“……”
洛丽莱打了个哈欠,推了推砂金的肩膀开始催促:“我要睡觉了,你走吧,要读诗就下次,换个别的地方。”
“真的困了吗,甜心,不是拿来敷衍我的?”
说到这个,洛丽莱用右手大拇指关节揉了揉太阳穴,眼神有些茫然:“不知道为什么,从走进匹诺康尼开始,总感觉脑袋不太舒服,闷闷沉沉的。”
“或许……是受忆质的影响。”砂金能从洛丽莱语气中听到乏力,他很直白地点明,“但洛丽其实也睡不着吧?否则不会刚从梦境出来就去赴约。也许……听我读诗,会有助于睡眠。”
“闭上眼睛总会睡着的。”洛丽莱不想在这里忍着脑袋的眩晕跟砂金拌嘴,“实在不行就写写高数题、背几个生晦难懂的单词,总之好过你在这里读诗。”
“为什么?洛丽有这么讨厌我吗?”
说着心碎的话,但砂金脸上一点都看不出伤心的神情。
不过,洛丽莱觉得她有必要跟身为男朋友的他解释这件事:“房间里有其他人在,我会睡不着。”
想了想,读诗不过两分钟的事情,洛丽莱还是妥协了,她坐在砂金旁边:“行吧,你读,我听着。”
「睡不着时,让自己累一点是最佳的入眠方式。」
——这是砂金一贯的观点。
但他只是翻开被书签标记的那页,用平缓的语气为洛丽莱轻声念诵。
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夜晚静静流淌,像醇厚的音符飘进洛丽莱耳畔。
“这是……阿斯摩太星球的诗。”洛丽莱听出来了。
她的脸上并没有透露出听到母语的开心,反而抿住了嘴唇,眼神飘忽在空中。
因为,这是会让她痛苦的诗。
砂金适时地停住了读诗行为,侧头看着洛丽莱有些失神的侧脸。
不知道是昏黄的灯光会让人心生脆弱的错觉,还是受了匹诺康尼梦境的影响,洛丽莱突然有了倾诉的冲动。
“以前妈妈也喜欢读诗给我听。”
砂金以为这是洛丽莱准备开始长篇大论的信号,等了几秒钟,见她还不说话,从鼻腔里发出疑问:“嗯?”
“后来,她死了。”洛丽莱眨了下眼睛,有些意外她竟然会跟砂金说这个。
毕竟,他看上去只是无聊来找她打发时间。
所以说,人真的会在自己的领土丧失防备意识。
洛丽莱的话题突然跳跃,哪怕是擅长交际的砂金也因为她这话愣了一秒,好在洛丽莱并不需要安慰,她扭转脑袋看着砂金,似乎犹豫了一会,问道:“砂金,你还是处吗?”
砂金眼皮微颤,摁在诗集页面上的手指不断收紧,鼓动的青色血脉沿着裸.露的手腕没入衣袖里。
他是不是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吗?
“很难回答吗?”洛丽莱有些扫兴地垂下羽睫。
屋外响起敲门声,三月七小声询问道:“洛丽,你睡着了吗?”
担心的问候打断了两人间不断降温的气氛,洛丽莱突然从沙发上坐直,眼神快速寻找着砂金能藏身的地方。
“不是。”在敲门声中,砂金回答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但不知为何,洛丽莱的心随着屋外渐小的敲门声落了下去。
她撑着沙发站起来,忽略心底的异样情绪,目光锁定卫生间,觉得那里比较适合躲藏。
“有过一次。”
砂金轻飘的话打断了洛丽莱指挥他躲藏的动作。
洛丽莱有些诧异地收回手指,反应过来砂金在说什么,话音微微上扬:“是吗?为什么……只有一次?”
“比起这个问题,洛丽现在该做的,难道不应该是开门看看你那些朋友找你有什么事吗?”砂金好整以暇地合上诗集,似乎没有要躲避的意图。
“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喜欢那个女人吗?”
“如果她出现,会不会立刻毁掉我们之间的约定?”
一个三连问。
这会敲门声已经停止了,大概是三月七以为她睡着了,便没再打扰。
洛丽莱站在砂金面前,垂眸看着摊手慵懒倚在沙发上的他,屋内重新变得安静,只有循环的冷空气在流动,这让洛丽莱莫名有些焦虑,她俯身伸出食指,抬起砂金的下巴,脸上失去了表情:“回答我。”
生硬的、必定要得到一个答案的任性语气。
“一年前。”
“……喜欢。”
“不会。”
砂金挨个回答了洛丽莱的问题,但这似乎没有让她满意,因为那双澄净的红色眼睛里,依旧没有温度。
“你一个人来匹诺康尼,是为了完成项目成功升职吧?”洛丽莱换成三根手指摩挲在砂金的下巴上,“既然是个想要什么东西会主动尝试的人,为什么喜欢她却不去努力?”
洛丽莱收回手指,指腹上砂金的体温很快就被冷气吹散。
她感觉视线在颤抖,耳朵里嗡嗡作响,有些抗拒听到砂金的回答。
她忍不住想,睡前读诗,也是那个女人喜欢的调.情把戏吗?
一个随性而谈的男朋友,脱轨地、荒诞地拨弄着洛丽莱的情绪。
洛丽莱感觉鼻尖有些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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