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个标准时前。

【注意！注意！您即将面对的是……不是任何一个星球！是无尽太空！请立即戴好防护罩！快点！立即行动！】

甘蓝刚睁开眼睛，尖锐的机械音贴着耳朵，炸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知道了知道了！

失重下，她像一朵蒲公英，飘荡在半空。

环境几乎是真空之下，多待一秒，人愈发窒息般的难受。

甘蓝艰难点开万能合成机，选取次元行囊中‘经烈焰灼烧过的刚铁’ ‘液态空气’，支付一单位均衡值。

合成。

下一秒，一套防护服瞬息生成，将人紧紧包裹住。

许久过后。

玻璃面罩里，甘蓝闭着眼睛静静地飘着，仿佛已经来不及呼吸就死去了。

J0729的穗子忍不住敲她胳膊：【别躺了，认清现实吧，赶紧掏出次元行囊。上一个星球你不是往里边丢了好多垃圾吗，用他们合成一个小型飞船出来！】

甘蓝眼睛不睁：“刚刚已经消耗了自然回复的唯一一点均衡值，合成机已经歇菜了，合个屁！”

【反驳：并没有让您立即合出来，这是个大工程，还请您先画好设计图，每日备用。我已经算过了，要完成这项工程至少需要设计图两千九百四十五张，您一天完成十五张。以此推算，最快一百九十六个系统日过后，您就能得到一艘专属于您的酷炫飞船！】

“……”

“滚……我不想干活、就让我好好当一个太空垃圾吧！”

十九个系统时过后，J终于忍不住了：【醒醒，您可是勇敢坚毅的时间旅行者，不就是降落点环境恶劣点了吗，比虫巢强多了。】

“……”

半响，J憋出一句，【好吧，刚恢复正常人类生活没多久，混沌骰子又让你当上太空人，你的运气值确实出了点差错。不过，就算这样，你真要继续颓丧下去吗？】

“不然呢？谁让骰子喜欢看我笑话，使劲儿折腾我！这次我不嘻嘻了，看它怎么嘻嘻。”

【早就提醒过您了，别讲什么冷笑话混能量，留那么0.025单位欢愉值在骰子里，用又用不掉，还影响您的落脚点。】

甘蓝不小心一个用力，头跟□□换了个位置，人变成倒立状态，她注视着宇宙深处投过来的些微光亮，有气无力反驳。

“不要再兜售你那‘伪派理论’了。上个时空积攒的能量影响下一个时空的坐标？哪来的证据支持，一点不靠谱。你也不想想，骰子里不止有欢愉，还有上个世界攒了一大把的‘毁灭’能量呢。”

“难道，你要说，这预示着我已经走到生命尽头？如果真要这样，行，那就毁灭吧！”

J：【更正：我并没有做过这样的预示，‘毁灭’与‘惫怠’毫无逻辑上关联，请您不要将责任推到我身上。】

“哦，可是我真的好累，你能跟混沌骰子商量一下，下次能随机到一个有吃有喝有美人的梦想之地吗？”

【事实：我不能决定奇物‘混沌骰子’的意志。就是因为这个事实，我已经尽力去收集数据，分析规律，助您更好的理解它的意志。也许您可以试着相信我的‘伪、派、理论’。】

甘蓝闭着眼睛，语气淡淡，“你生气啦？好啦，开心点，我说个笑——”

【停！】

J0729慌张的声音响起，仿佛终于发现自家同伴精神状态不是那么好。

【我明白了。】

【您先好好休息，反正上个时空，您已经采集了很多食物，足够您躺上十年。就算您停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关系，以我的理论来推测，转机什么的——】

嗯？

甘蓝忽然愣了一下，精神一振。

J的机械音也随之停了下来。

十秒后，她用力蹬了一下腿部，如鱼儿一般自在翻身，抱着手支楞起身子，透着玻璃面罩囧囧有神看向前方。

那儿。

宇宙尽头，有微光正在发生轻微的冲击波动。

J机械音适时响起：【检测到大型质量物正在接近，正启动解析。】

【已解析：一艘正在航行的飞船，一个标准时后，即将经过您的所在地。】

“很好，不管这艘飞船是谁的。半个标准时过后，它将属于我的了。”

半个标准时后，大言不惭的甘蓝没有成为飞船的主人，而是成了一名灰头土脸的偷渡客，还是在J的信号入侵帮助下。

以一个狼狈的姿势钻进垃圾接口后，甘蓝总算抹了一把脸，解开防护装，在久违的重力加持下，双脚潇洒落地。

……来吧，让我看看这艘飞船上有什么好玩的！

倒霉这么久，春风总算能吹到我脸上来了吧……

……

【呃……很不幸，是纯狱风。】

甘蓝打开地下排水通道，刚爬起来，就看见一排排高大货箱排列整齐地码在底仓，下半封闭，上半栏杆，中央套着锁链，箱锁闪着电子红光。

而关在里边的，是或匍匐在地、或蜷缩角落，脸上冷淡麻木的人类奴隶。

他们脖子上烙印着编号，如同一只只正打算卖出去的大鹅。

“这……艘船……啧，原来是公司的黑手套。”

甘蓝眼里掠过一丝厌恶。

【您看上去并不惊讶。】

“有什么可惊讶的，战争、死亡、眼泪、鲜血，是寰宇间经久不衰的主题。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无力去改变任何东西。如果理想不容一丝污浊，自顾自地试图去背负银河所有人的命运，那样的重担，迟早有一天，会像……他一样压垮自己。”

【像谁？】

甘蓝摁了摁眼角，话语脱口而出的同时，她脑海中好像闪过了一个暗金色人影，又很快融入深不见底的暗湖。

“忘记了……你知道的，我忘记了很多人和事。拿到奇物混沌骰子和万能合成机之前，记忆一片空白。”

……

从关着奴隶的货舱下方接口偷渡进来后，甘蓝没有过多停留，趁着J偷偷接手部分监控，大开绿灯的短暂时间里，匆匆穿过黑暗狭窄的底仓走廊。

也就没有注意到。

某一个关着奴隶的货箱里，少年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他的耳朵灵敏地听见陌生脚步声的动静后，如同被什么无形力量驱使一样，挣扎着起来，透过栏杆静静地看着外边，像是等待着什么。

当甘蓝那张脸在某个瞬间被一束折射而来的光照亮时，他眼睛忽然亮的吓人，死死抓紧栏杆的手指消瘦惨白。

“是……她！”

J0729接管船舰一部分电子信息后，被其中一些肮脏的画面震惊到了。

【结论：我的理论没错。上个世界残留能量确实有概率影响下一个骰子世界的坐标。】

“哈？”

【逻辑：以您以往的行为模式为基准。这艘船的主人大肆贩卖人口，残害同类，罪恶滔天。百分百的可能性会被您给毁掉，看，这就是毁灭的力量了。】

“你这就已经预测飞船的结局了，太高看我了吧。我又不是纳努克的信徒，说谁值得毁灭就去毁灭谁？这是反人类！”

【那之前的研究院？】

“那是因为他们犯下了杀死几个星球的反人类大罪！几个亿的生命啊！跟那种寰宇大罪案比起来，奴隶贩卖这点罪恶又不算什么，没有买就没有卖，那些试图花钱购买别人自由的买家更可恶好吧。再说了，我现在好好的，没有失忆，没有碰见口器流涎的虫子，没有遭遇迫害，根本找不到复仇动机，开枪没理由啊。”

甘蓝拍拍腰间的骰子，浑不在意。

“好啦好啦。你看，一艘行驶在星海的大商船，多好啊。低调奢华，完全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没事毁掉它做什么。

说着，她打开底仓大门。

上层的贵宾舞厅绚丽的灯光折射过来，投在底层甲板上，光影交织舞动，流光溢彩。

光看着地上的影子，也能想象到那夜光闪烁下的花花世界。

音乐癫狂迷醉，来来去去的帅气男模漂亮女模捧着酒杯，一颦一笑都带着撩人的余音。

一天到晚丛林里游荡、泥土里翻滚的甘蓝终于看见了文明之光，就不能先享受几个月，再搞事吗？

【别忘了，您的偷渡客身份！】

哦对了，这是一艘私人船舰，还是跟公司有合作关系的黑富商。偷渡者要是被他们抓到，搞不好真要当奴隶卖了。

甘蓝正琢磨着怎么混进去时，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停留在她身上。

视线？

属于人类的，还是机械的？

她回过头，黑黝黝的货品舱一片寂静，侧耳倾听到的只有虚弱的呼吸、痛苦的低吟。

“J，这个舱的管理严格吗？里边关着的奴隶们有没有可能逃出来，随时掀起一场大革命？”

J敲了敲穗子：【不严。电子锁是接触卡，可以同时交由机械与智人处理货物转运，机械助手并没有配备高智能战斗技能，如果有人趁机械助手送食物时抢夺门卡，可以轻松逃出来。】

【不过，应该没有人敢这么做。】

也是。

飞船已经行驶在无垠宇宙里。

茫茫星海中，船舰就是一个被牢牢掌控的微小囚笼，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除非有人能像她一样，利用次元行囊的垃圾手搓一辆飞船出来。

而甘蓝现在只想混个好身份，入住贵宾舱，泡了个澡，再叫个美美的spa。

刚走到通往上层舱的楼梯间，甘蓝正从行囊里淘用得着的道具，忽然，整个底仓红光闪耀，乌拉乌拉地响。

警铃拉响了。

什么情况？猫猫警觉探头。

一听方向是前不久才出来的货品仓，甘蓝不由得怀疑：“J，怎么回事啊？你的业务能力已经这么拉了，一个没多少人注意的底仓都能发现你的侵入干扰痕迹，早知如此，那我钻垃圾通道，岂不是白钻了。”

J0729情绪好激烈：【不可能，区区一艘私人飞船而已，他们能追查到我的入侵？我不相信！】

面对着专业能力的质疑，不管是人还是智械，能爆发的潜力都是巨大的。

十分钟后，J突破了防护墙，截下船舰的监控，搞明白了真相：【是一个奴隶逃出货箱，正好撞见负责船舰的大管家下来巡查。整个区域的员工被牵连，为了少扣点奖金，他们这才大宣锣鼓搜查。】

【您瞧见没有，和我的‘业务能力’没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

甘蓝刚找好能避一避搜查风头的地方，一位带着兜帽，穿得像个难民的家伙捂着左手臂，方向明确的朝着她奔了过来，跑的过程中似乎还特别仔细地打量她好几眼。

见她无动于衷后，有些垂头丧气。也不躲，也不再跑向别的地方，静悄悄站不远处，好像完全不怕她告发出去。

“逃出来的奴隶就是他吗？”

J打开监控截图，对比一番，沉默了。

她现在是个偷渡客，这要跟逃跑的奴隶呆一起了，还怎么混过去？

甘蓝二话不说，想也不想就开跑。对方急了，也跟着跑了起来。

“……姐姐！是你吗？姐姐！”

谁是你姐姐，别乱攀交情！

对方像是想到了什么，拉下兜帽，露出金色头发，和一张脏兮兮，但能看出精致异常的脸，而他的眼神，满怀希望又绝望地望着她，像是在控诉她无情无义一样。

“是我啊！姐姐，我是卡卡瓦夏！”

甘蓝怀疑自己被碰瓷了。

她钻垃圾通道的时候，对方该不会注意到了她，想要拿这个把柄换取帮助？

如果是这样，那小家伙可打错主意了。

“……哈！你以为我是谁——”

“甘蓝姐姐！”

手里开始掏出玩具，正准备让黑漆漆的洞口对准人脑袋的甘蓝：“啊？”

她想到一种可能，暗自嘀咕：莫非是……未来的我欠下的人情债？

作为时空旅行者，就这点不好。

永远都会面临收拾其他时空自己留下的烂摊子风险。

她迅速打量了一下对方，“你认识我？为什么确定是我？”

金发少年赶紧开口：“姐姐你的脸没怎么变，还有那颗特别的骰子，不会有第二个人带的。”

“你能看见它？”

甘蓝十分惊异，混沌骰子很特别，外人只会看到络子里烟雾缭绕，不可能看清楚骰子全貌。

“这时你第二次问我了。”

“哦，那当时我怎么回答？”

“姐姐说，这不重要。但是，如果你看上去不认识我的话，最好见面一开始就提及它。”

好吧，很像她会说出来的话。

甘蓝认命停下了脚步。

她正琢磨着怎么处理时，见对方捂着的手臂，渗血厉害，皱了皱眉：“过来。”

见对方乖乖地靠过来，甘蓝抬起他的胳膊，直接拉开手臂上的衣服。

只需一眼就能知道，这是硬生生被挖出来的伤口。

很久以前，甘蓝就知道，为了掌控奴隶行踪，人贩子会在他们皮下植入定位芯片。

而伤口恰好还残留着一点机械焦味，很像强行脱离宿体后自毁的烧焦味。

“你自己挖的？”

少年点了点头。

“啧。”

他面容稚嫩，看上去年岁尚小，没想到是个狠角色，为了短时间内逃脱，竟敢亲手挖自己的血肉。

甘蓝抽出一张清创湿巾，迅速按在伤口上，几乎同时，对方倒吸一口气，发出一声闷哼。

手臂一直在发颤，几乎抬不起来了。

甘蓝托着他的胳膊，叹了一口气，“还以为你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呢。”

说话的同时，已经快速清创完毕，从次元行囊里掏出止血喷雾和绷带。

冰凉的喷雾大大缓解了疼痛，少年一双漂亮的眼睛默默注视着她：“……谢谢。”

甘蓝用纱布给他包扎完，又掏出一张清创消毒湿巾，抓起另一只手，擦干净他指缝里的血迹：“路上有留下生物组织痕迹吗？”

“没有，姐姐。我很小心的。”

“那就好。准备，该走了。”

船舰就这么大点地方，已经有人搜查到这里了。

一路躲躲藏藏后，中途两人路过一楼梯间，甘蓝停下，“J，打开里头的杂物间。”

门应声而开，甘蓝将有些惶恐不安的少年推进去，快速说道：“呆在里边，不要出声，等着。”

楼梯下杂物间‘砰’一声锁上，隔绝了那道殷切信任的视线，甘蓝朝人藏身之处投去若有所思的一眼。

是真的旧友，还是猜到了她身份有意作筏子，后边再说。

她也不是没有准备。

五分钟后，甘蓝找出上个时空顺摸来的证件，丝滑地变成了研究所所长‘贝莱’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