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莱教授。”

毕恭毕敬的称呼取代几分钟前直白的审讯。

不出所料，猴子研究所顺来的证件大有用途，数个琥珀纪过去了，证件条码依旧能作为面向公司的通行证。

看样子，当年原始博士和公司之间的合作相当愉快。

埃利斯先生低垂横眉，不急不徐地发问，“贝莱教授，请问您登上伯特朗号是有什么工作要做吗？”

“工作？”甘蓝随口接一句，“不，度假而已。我搭个顺风船，你们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能接待您是我们的荣幸。还请让我代表伯特朗家族为您奉上最好的贵宾间。”

甘蓝丝毫没有一个生物领域上权威教授应有的端庄稳重，毫不犹豫地接受对方美意，矜持点了点头。

“您看着安排。”

埃利斯掏出手机，拇指迅速滑动了几下，很快，一张鎏金磁卡从他身后的智械助手肚子上冒了出来。

“请您收好。”助手递上磁卡。

没想到这些助手护卫安全的同时，还随身携带着‘信息独立制造仪器’？

也太敬业了。

甘蓝接过贵宾卡，审视的目光扫过埃利斯先生身边的这位智械助手。

他们的身躯壮硕高大，最醒目的肩膀和手臂上，均装备着孤次重子轻型双炮，接口处一眼望过去，全是难以察觉的功能性独立处理模块。

装载内容极为繁杂，而他们的关节看上去却并不臃肿，反而灵活轻巧。

甘蓝直觉不妙。

也许就算少年下了狠心，生挖出皮肉下植入的芯片，也可能只会白白受皮肉之苦。

飞船空间太小，能容身的场所太少。

这种被完全掌控的空间里，根本躲不过地毯式搜查。

果然，埃利斯先生前一秒还在恭敬地给新贵宾提供便利，后一秒红光大兴，整个货品舱电子锁全部被接管：“已排除公共区，已输入二阶权限，正在锁定隐藏区，已启动红外识别……”

“你们要找人？是什么人，说不定我之前有注意到。”甘蓝视线在智械助手的电子屏停留了一会儿。

“抱歉，惊扰到贵客了。”埃利斯修长的脖子直接转过来朝她微笑，态度温和，“只是管理上一个小小失误，请相信，我们很快就能解决。”

滴滴——

楼梯间暗室被扫到，很快发出生物识别成功的信号。

甘蓝心知，那位少年被抓到，重新收监已经板上钉钉了。

转眼间，智械助手手臂上螺丝刀转动两下，没费什么功夫，就打开了暗门，暴力抓获。

冰冷的机械手按压着人类胳膊、脖子，温热的皮肤上几道红痕触目惊心。

没有任何感情起伏的电子音替代了有机生命体的呻吟和嘶吼。

整个暴力捕捉过程中，少年低垂着脑袋，没有朝甘蓝的方向看过一眼，也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

甘蓝目送着他被挟持着，重新走向那个暗无天日的货舱，变成一串挂着金钱的标签，贴在各路买主的本子上。

一段短暂的寂静后，甘蓝开口道：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埃利斯先生，你有他的信息吗？”

解决掉一个小麻烦后，埃利斯先生心情好了些，颇有兴致地回答她的问题，“您有兴趣？请稍等，我这就为您送上红皮书。”

一块背板为红色琉璃的平板立即由大块头助手递到甘蓝眼前。

随之而来的是耳边喋喋不休聒噪音，“这位可不一般，挺有能耐。不过刚上船的新人，就引起了众多主顾的注意。”

“哦？”

甘蓝随意地翻开红皮书界面，一张小小头像下，一行行烫金的字体概括了人的前半生。

名字：卡卡瓦夏

出生所属地：茨冈尼亚Ⅵ号。

地名挺熟。

她想起来了。

“原来如此，公司市场开拓部的又一大业绩呀？”

茨冈尼亚Ⅵ，一个混乱而偏僻的星球，偏偏拥有令人眼红的矿脉资源。美丽的宝石，绚丽的织物，美名传扬之后，惹来的不是商机，而是公司掠夺的目光。

那些追求金钱，追求漂亮履历的公司员工，入驻了外星球，谋取了他们的发展管理权，放逐了星球土著里…两大氏族。

埃维金，就是其中之一。

“教授您没记错，刚刚这位，就是茨冈尼亚的埃维金人。”

埃利斯别有意味地说，好像已经知晓他们之间短暂的交集，“您可不要因为他们那张脸而心生好感。埃维金人是天生的骗子，比狐狸更狡猾，比毒蜂更凶残，比深海漩涡更隐蔽。稍稍不注意，就会陷入那双漂亮眼睛的漩涡里，惹上天大麻烦。”

甘蓝将红皮书‘啪’一声合上。

“多谢埃利斯先生的提醒。”

“对了，我刚刚翻了一圈，发现你们这一次出航，进了不少奴隶。不过嘛，那位埃维金人是最贵的一个，为什么？”

“公司的舰船飞过那片星域后，茨冈尼亚的埃维金人终究会成为历史，总有爱好者追求历史深处残留的那一点余烬。物以稀为贵嘛，更何况，这个种族的人挺特别，已经有很多主顾对他很感兴趣。”埃利斯礼貌微笑，“贝莱教授，您也是吗？”

“当然。我也想知道他特别在哪？更别说还有人和我抢，那就更带劲了，给我预留着。”甘蓝眼底漠然，语气冰凉，“……你也知道，我在度假，只是灵感来了，拦也拦不住。恰好，我缺点实验材料，最好是皮肤完整，状态完好无缺的智人类。”

埃利斯交叉着手，笑容亲切地打着官腔，“请放心，伯特朗家族尽力为您服务——”

“至于预付款……”

甘蓝从腰包里掏出一支拇指大小的2毫升生物管，透明VP管里紫色保存液微微荡漾，危险而令人迷醉。

“这是一支CoEEE嵌合式非灭活型病毒，你可以去找到任何一个生物DNA序列识别仪器来检验它的真实性。”

埃利斯：“……”

这位得体的管理人沉默了一下后，才颤抖着手，小心翼翼接过这个传说中市价两个亿信用点的病毒：

“我明白了。我会好好留意那位埃维金人的身体和精神状态的。”

埃利斯顿了一下，继续恭敬地说：

“另外，今晚八点整，伯特朗先生将出面第四层会客大厅，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贝莱教授，您若是感兴趣，可以通过贵宾卡前往，尽情享受宴会。”

“宴会吗？”甘蓝眯了眯眼睛，“我很乐意前往。”

你们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

美酒佳肴，觥筹交错，大提琴的悠扬，钢琴的悦耳，配合贵宾们的谈话，玻璃杯子碰撞声，交织着浪漫的小夜曲。

穿着燕尾服的侍者端着香槟盘子不停地在宴会场穿梭，跃入耳边的话题一轮轮转换。

他们私下谈论船舰的主人，谈论被邀请而来的神秘贵客。

“伯特朗家族也是发达了。”

“听说是公司市场开拓部的大人物竭力提携……”

“P40级了，前几年刚升。”

“……手里好几个大项目，涉及三大星系。”

“……太厉害了。”

这么多个琥珀纪过去了，宴会啊，还是那么亘古不变的无聊。

甘蓝朝侍者微笑着点了点头，端着酒杯游走了一圈，听了一堆八卦后，肚子混了个八分饱。

她看上去很普通，衣着没有一眼能看出金钱的标签式衣服首饰，胸前也没挂着P多少多少的头衔，没人对她感兴趣。

而她也没找到足够有趣的人。

打开宴会流程表，这场光是聊天就热火朝天的晚宴还要持续整整三个标准时，想想就索然无味。

甘蓝顺走了一盘水果捞，找了个角落，看着这群人脸上不断变幻着神色，交换各色资源，就像上个时空看猴子们互扔香蕉皮差不多。

有点后悔了。

还不如去找找那个‘她未来会认识’的埃维金人聊聊。

忽然，一杯白桃汽水放在了甘蓝眼前，粉白色杯子边沿冒着细密冷凝珠，里边是一串又一串的微小气泡往上窜，甜美而荡漾。

甘蓝抬眼，居然是一位侍者。

呃，不对，是穿着侍者服，脖子上系着一束红丝巾的埃维金人！

她这是成预言家了，想到什么就能来什么？！

“……你居然能光明正大出来？”

她惊讶极了，率先转头看了一圈周围。

没错啊，还是无聊的宴会，没有挪地方，没有中幻药，没有忆质操控痕迹。

卡卡瓦夏扬起一抹笑，逆着光，声音沙哑说道：“姐姐不用担心，是我执意想来见您，埃利斯先生他同意了。”

甘蓝定定看了人一眼，忽然招了招手。

卡卡瓦夏局促地收起托盘，微微蹲下，靠了过来。

“姐姐？”

白衣红马甲侍者服极为贴身，很衬他的身材，虽说人确实消瘦地不成样子，但比例极好。

甘蓝拉起他的手，随意捏了捏，又用手指拨开红色丝巾，露出那一串编码。

“……怎么了，姐姐？”

对方肉眼可见的涨红了脸，又不敢推开她，脸色僵硬，连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

“不是智械，也不是仿生人，看来你确实是我之前碰见的同一个埃维金人。”

甘蓝轻轻地将丝巾重新整理好，表情平静无波。

“……原来是在验证我的身份吗？”

卡卡瓦夏抿了抿双唇，“那请姐姐好好看着我的眼睛，听说这是埃维金人最鲜明的特征，是仿生人培育多少次都替代不了的存在。”

他凑得更近，一张脸直接放大。

三重漩涡般绚丽的瞳孔倒映着她，如同万花筒里的镜子。

甘蓝看见自己的表情极为冷淡，那是试图拒绝链接未来的神色。

她抬起手，指节轻微碰了碰对方的眼帘，“嗯，不是美瞳。我验证过了。”

然后推开他，重新拿起那杯冰凉沁人的白桃汽水，抿了一口：“那么，你想要什么呢？我现在并不认识你，卡卡瓦夏。”

液体顺着咽喉流入胃里，香甜爽口之后是透心凉。

她听见，卡卡瓦夏说：“我要你想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