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笙觉得很不对劲。
她觉得半夏的状态很不对劲,半夏的言论也很不对劲。
她能理解某些人在面对险境时比起物质上的帮助更倾向选择精神上的支撑,虽然她自己是不接受这种虚空索爱的行为的。
但半夏过于在意她了,甚至有点不知来处的盲目信任。
对于浮笙而言,她非常清楚的记得一个自己在老家学到的真理。
孤举者难起,众行者易趋,而众智之所为,无不成也。
明明离开了一直运筹帷幄之中的景元、提供了火力支援的应星等诸位在各领域大展身手的小伙伴的支撑,以及最最重要的暗中时时跟进辛苦备战的神策府和云骑军的话,她一个人绝不可能端掉这个据点,也绝无可能拯救半夏。
难不成,半夏是被曼陀罗洗脑了?我记得她之前的人设没这么浅显直白,纯洁得相信真有从天而降的天命英雄这一套啊?
这么想着,自浮笙指尖流淌而出的光晕微妙的停滞了一下,又仍旧如泊泊流淌的溪流,温柔地包裹住半夏残破的身躯。
那光芒所及之处,污浊与血腥仿佛被无形之手拂去,取而代之的是草木清新之气。
浮笙凝视着半夏苍白中逐渐透出些许生气的面容,斟酌着心里一堆疑问。
她心念微动,腕间萤草再度舒展,数道银辉流转的藤蔓如灵蛇般探出,在空气中交织成柔韧的托架,小心翼翼地将二人托离冰冷的岩缝隙。
藤蔓表面细密的银色纹路在昏暗中闪烁着,仿佛有星子在其间流动。
浮笙调整姿势让半夏能舒适地枕在自己膝上,萤草缓缓降落,周身是藤蔓编织的罩子,细密的银色纹路在昏暗中闪烁着,仿佛有星子在其间流动。
零星的脚步声尚在远处遥遥响起,这段等待的时光,恰是开诚布公的契机。
浮笙低垂眼帘,望着怀中闭目调息的半夏,终于开口:
”半夏姐姐。”
她郑重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我知你此刻虚弱,但有些疑问若再不问清,只怕会成为不必要的心结。”
她轻轻梳理着半夏散乱的发丝,指尖流淌的生机无声滋养着对方干枯的发梢:”从你递来名单那刻起,到如今这般境地,太多谜团萦绕心头。我不愿将无凭的猜忌说与丹枫,更不想妄下论断。所以......”
她抬起眼眸,目光如烛火般灼灼:”能否告诉我,褪去所有伪装,你究竟所求为何?”
半夏缓缓睁眼,在浮笙澄澈的眸光中目光惆怅地望着虚空。
久到浮笙以为她不会回答时,才听得一声轻咳:
”在那之前,容我先问一句。”
她的声音沙哑:”这恐怕是许多人,无论是药王秘传的信徒,还是仙舟联盟的观察者都苦苦思索的一个问题。”
”你究竟为何如此特殊?为何世间有众生苦苦祈求慈怀药王垂怜而不得,你却似轻而易举便获得了神邸更多的恩赐?”
浮笙怔然。
这个问题,她曾在无数个深夜里对着秘境的田地自问,对着实验室的冷壁思索,也曾在故乡的梦境中寻觅答案。
最终,巨龙温柔的吐息、故乡的祝福浮现在脑海中。
”或许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她的声音轻如梦呓:”我并非因向往丰饶、也绝非药师偏袒才成为命途行者。”
她抬眸望向周围地和翠色光芒一起起舞的莹白色光点:”...而是连我自己都未必完全明晰的内心,恰好与丰饶的特性产生了共鸣。是这份共鸣,让丰饶选择了我。”
言及此处,熔金般的龙瞳似在眼前浮现。
那未曾出口、也无法诉诸于口的心声在胸中激荡:最初庇护我的也并非丰饶之力。
说得再直白些,丰饶,倒像是被龙大人赐予我的祝福吸引了,即使没有祂,我依旧拥有属于故乡的神明给予的底气。
半夏静静聆听,眼中掠过复杂的光影,最终化作一声轻叹:”浮笙,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傲慢。”
见浮笙愣神,她继续道:”我见过太多天赋异禀之人,却从未遇过如你这般,能将许多人求而不得的星神之力,潜意识地视为被动回应的傲慢。”
她的语气带着探究:”但你既然如此傲慢,又为何是一个愿为素昧平生之人涉险的矛盾之人?”
素昧平生之人?
浮笙想起了白珩染血的战甲、避难所的人们渴盼活下去的眼神。
她摇了摇头:“只要产生了交际,就不再是素昧平生之人了。”
“但我也不是那种博爱的大人物,我使用力量,不是因为我乐于为他人牺牲,也不是因为我愿意负担他人的期望。”
浮笙的声音很平静:”只是我想我至少在自己的承受范围内,努力一下。我愿意多给他人一个选择,一个希望。哪怕这希望微如萤火,结局依旧残酷,但至少,我尽力了,那我就问心无愧。”
“这就足够了,你的努力或许能让某些人,在漫漫长夜里,少做一场绝望的噩梦。”
半夏凝视着她,缓缓绽开一抹极淡的笑。
”我的问题问完了,我也会给你同样的真诚。”
她轻声说道:“我在做的事情,我在索求的东西,其实和你很像。你看,我们都不真正畏惧神明的力量,都敢于想去利用它。在对如何使用力量的根本认知上,我们殊途同归,不亲自试过,不触碰边界,怎知这份被世人敬畏的力量,能否在绝境中凿出一线天光?”
浮笙却缓缓摇头。
她依旧温柔地梳理着半夏打结的发丝,动作轻缓,说出的话语却带着清晰的坚定:
“不,半夏姐姐,我们,终究不同。”
“你方才的每一个问题,都在诉说着,你从未真正了解我。”
“你执着于不惜代价、利用所用来达成宏愿,哪怕需要牺牲,需要算计,需要行走于黑暗。”
浮笙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叩击半夏的心扉:“你的底线的确比凇清他们高,但我依旧无法认同你,我没有办法去思考更高的格局,我的起点与归宿,始终是每一个人的本身,而非任何宏大的格局。我从凡人中来,我依旧要回凡人中去。”
她望着半夏微颤的眼睫,语气染上复杂的情绪:”但我也没有资格否定你的选择。人人皆有不得不背负的执念。”
指尖停留在半夏发梢,声音坚定的继续着:“所以,我会一直看着你。”
半夏阖目感受着这不掺杂质的温柔,仿佛要将此刻的记忆镌刻进灵魂。
良久,她重新睁眼,眸中纷杂的情绪沉淀为一片坦然。
她迎上浮笙的目光,唇角扬起微弱的弧度:“好啊......那就,一直看着。”
她的声音轻若飞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若你见我走向万劫不复,那么,你来阻止我。”
浮笙定定地看着半夏,看着她那双坚定纯粹的眼睛,里面是明亮的足以燃烧生命的信念。她更加用紧紧地握住了半夏那只冰冷的手,仿佛要通过这交握的双手,将自己所有的温度都传递过去。
在这片黑暗隐秘的角落里,萤草编织的散发着银色光芒的小小鸟巢,两人从紧紧交握、彼此支撑的双手,互相汲取着温暖与力量。
如同无尽长夜中,两颗相互依偎的星辰,虽渺小,却执着地照亮着彼此,也照亮了前方未知的道路。
此刻,浮笙心中那个原本还有些模糊的、关于未来的念头,也彻底破土而出,洗去了所有迷茫,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密室外的通道传来嘈杂声响。
金属甲胄碰撞的铿锵、急促的脚步声、压低的呼喊交织。
“浮笙姑娘?半夏医师?”
“当心落石!此处结构不稳!”
云骑军的救援队伍终于抵达。
数道身着轻甲的身影出现,手中照明符箓驱散黑暗,映亮二人相偎的身影。
见浮笙无恙,怀里的半夏也安然活着,云骑军们明显松了口气。
他们训练有素地分工协作,警戒的持械四顾,轻手轻脚将半夏移上担架。
”浮笙姑娘可需护送?”
小队长的问候中满含敬佩。
浮笙摇头起身,活动发麻的腿脚:”无妨,先救治半夏。”
她望着这些目光坚毅的云骑士兵。
他们没有撼天动地的伟力,没有永恒的生命,只是罗浮军队最普通的一员。
但正是这些人,在危难时刻扛起刀剑迎敌,用并不强大的肩膀,在浩瀚寰宇保护着希望的微光。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沉默而伟大的诗篇。
我所选择的道路,是大家的道路。
浮笙觉得自己从没如此坚定过,她走向渐亮的通道。
身后是浸透阴谋的废墟,前方是思念已久的亲友。
而她与半夏的问答,关于信念的无声约定,已如种子深埋。
此刻的渊渟殿外围,景元正指挥着云骑将士清理战场。
他时不时望向密室方向,金色眼瞳中藏着难以察觉的忧虑。
怀中的小龙不安地扭动,尾尖祥云轻轻扫过他的护甲,仿佛也在等待着什么。
而在更遥远的地方,曼陀罗倚靠着墓碑,抱膝遥望亘古不变的星空。
她留在罗浮的暗棋已然落下,只待合适的时机,便会掀起新的波澜。
碎碎念:
我想浮笙的道路已经很明显了,她要走的是种田民生,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道路。
而半夏,走的是追求用处最高最快最好的达成目的的道路,为此,她可以牺牲一切底线以上的事物。
浮笙和半夏的约定其实是,彼此不干涉,互相可以合作。
但当半夏的底线降低到现在的她和浮笙都不认同的时候,现在的半夏拜托未来的浮笙阻止自己。
引用说明小贴士:
孤举者难起,众行者易趋。 —— 魏源
众智之所为,无不成也。 —— 刘安《淮南子》
如果我以前写啥没引用,小天使可以提醒我,我以前写啥是啥,没啥概念[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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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凡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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