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好一只威风凛凛打龙如打狗的狐

相较于渊渟殿那边的硝烟四起,波月古海这边的气氛一如既往地肃穆。

湿润的水汽笼罩着青玉色调的殿宇,缭绕的云雾如轻纱般漫过飞檐,巡逻的持明侍卫们迈着沉稳的步伐,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这已经是最近一段时间逐渐被熟悉的风景了。

然而若有心人细察,便能感知到这些持明侍卫们身上那不同寻常的紧绷,正如一张张拉满的弓弦,蓄势待发。

丹枫负手立于窗前,与水天一色的眼眸凝视着窗外流淌的云海。

今日的会面,将决定持明族这场浩大的暗流最终的走向。

“都安排妥当了?”

阴影中,身着墨色劲装的云潮单膝跪地:“回禀龙尊,云海卫已完成了全部的调查,还能出现的侍从和卫兵的清白确保验证无误。凇清龙师收买的眼线已全部控制,绝不会走漏风声。”

丹枫微微颔首,他的目光越过云海,注视着那不言不语却造成了胜过万千言语的影响的建木。

云潮眼看丹枫没有再次下达指令的意思,很有眼力劲的运用云吟术,化为水雾,离开前他忍不住再次地瞥了两眼书房正中央本该属于他们持明龙尊的书案。

那张巨大的总是堆满了公文的玉制书案此刻被应星毫不见外地征用了,层层叠叠地放慢了复杂的机械图纸。

应星粗糙的手指抚过图纸上精密的符文,眉头微蹙。

桌上散落着各种金属零件,最为醒目的是一个已经完成大半的银色臂甲,上面镶嵌着与浮笙的同心花戒指同源的晶石。

“还差最后一道防护符文......”

他喃喃自语,拿起刻刀在臂甲内侧细致地雕刻起来。

这个臂甲是他准备送给浮笙的礼物,点满了防御力,还藏着一个紧急传送装置,一旦浮笙遇到生命危险,就能立即将她传送到安全地点。

“看起来被这次的事情吓到的家长不仅是白珩一个,你们两肯定都是那种要把小孩子揣兜里的溺爱型家长。”

旁观了好友占领了自己工作台拼装出的产品后,丹枫发出了如上评价。

"还不是那家伙不让人省心。"应星懒得和这被自己抢了位置的小心眼龙掰扯,自顾自叹了口气,眼中却流露出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他想起浮笙第一次来工造司时的模样,那个对一切充满好奇、笑容温柔的少女,如今却在独自面对苦难和磨砺。

与此同时,收到了龙尊邀请的凇清龙师正在自己的居所内整理衣袍。

他细致地抚过绣着暗纹的袖口,将这身象征着龙师身份的衣服上细微的褶皱一一抚平,心满意足地欣赏着镜中优雅大气的老男人。

唯一让他觉的碍眼的只有老在镜中晃来晃去,毛毛躁躁的大弟子了。

一无所知的合符在他身后焦灼地踱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老师!此事透着古怪啊!”

合符压低声音,语气急促:“丹枫突然单独相邀你,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接到密报,我们知道的几个药王密传的联络点都人去楼空了,曼陀罗本人也音讯全无,这分明就是宴无好宴,恐怕......”

"够了!"凇清厉声打断,眼中里满是对弟子胆怯表现的鄙夷。

“如此惊慌失措,成何体统!龙尊相召我去商议族务,再合理不过。正逢曼陀罗每年总有的那几天,这几日她发什么幺蛾子不都有过,再说老夫内德高望重,他丹枫即便摆出鸿门宴,又能奈我何?没有确凿证据,他敢动我分毫?”

他越说越显得自得,脸上浮现出智珠在握的神情:“定是你最近心神不定,嫉妒你的新师妹得了我的看重,心浮气躁,年轻气盛的看什么都像是陷阱。这般畏首畏尾,将来如何担当大任?"

合符还要争辩,却被一旁的合同悄悄拽住衣袖。

这个向来怯懦苍白的妹妹对他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趁着凇清收回注意力又去兴致盎然地挑选衣饰的时候,用气音悄悄说道:"师兄,莫要再劝了。师父此刻听不进劝告。若你真觉不妥,不如早做打算,我们这次就不随行了?"

合符心灰意冷地看了看一脸志得意满的凇清,又想到他最近越来越多的训斥,最终咬了咬牙,沉默下来。

合同见状,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堆起乖巧讨好的笑容,对凇清柔声道:"老师,龙尊大人此刻召见,定是有关乎族群的要事相商。您是我们持明族资历最老、见识最广的龙师,唯有您才能参与这等机密要事。我与师兄年轻识浅,有些地方想得不够周全,跟着去反倒可能添乱。"

她语声甜美,故作撒娇:"不如我和师兄就留在此处,为老师准备些精致茶点,静候您凯旋?想必您与龙尊大人商议完毕,也需要些茶点润喉呢。"

这番奉承话让凇清他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这个女弟子虽然天赋平平,但胜在机灵懂事,这不比合符有用多了。

"嗯,合同所言在理。那你们便在此等候吧。"

凇清摆了摆手,整理了一下衣冠,昂首挺胸地带着一堆侍从走出大门,抬着下巴示意一直等候在门口的龙尊侍卫为他开路。

就在凇清离开后不久,合同快步走到内室,取出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行囊。

“师兄,看来师尊这次是得意忘形了,很有可能真要出事。”合同压低声音,脸上早已不见了先前的乖巧,取而代之的是精明的算计。

“我们得早做打算。这是我们这些年暗中积攒的资源,足够我们逃离罗浮,另起炉灶。”

合符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个自己最熟悉的、最听自己话的师妹,他沉默半晌,把所谓的质疑和道德谴责这一类的假话和废话咽了回去:“...何必做的这么绝自己的后路,万一师父他真没事,我们岂不是跳梁小丑?”

合同冷笑一声,她拉住犹豫不定的合符就往外走:“我和一直在师父身上下注的你可不同,他轻视了‘天生’体弱的我,只让我端茶送水,那自有用的到我的去处,看在你庇护过我的份上,才带上你,别磨叽了,就算师父倒台,我们也不能就此沉寂,不然岂不真成了他们口中的废物。”

属于龙师的辇车在云雾缭绕的鳞渊境中平稳穿行,直至饮月府邸都一路畅通无阻。

沿途巡逻的一列列侍卫见了他,纷纷行礼让道。

然而凇清那漫长岁月磨砺出来的敏锐还是让他在这大好风光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几个他颇为眼熟、私下没少收受他慰问的面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看起来更加精悍、眼神也更冷的生面孔。

他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待到长相憨厚、笑容可掬的护卫队长亲自迎了上来,语气恭敬地请他下辇。

“凇清龙师,您终于来了,龙尊大人已等候多时。”

凇清状似随意地问道:"老夫看今日巡查的守卫,似乎换了不少新面孔?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护卫队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搓着手道:“哎呦,可不是嘛,凇清龙师,前些日子咱们族里不是出了点小纰漏嘛,龙尊大人下令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安全检查和人员核查。这不,查出来几个心思不纯、玩忽职守的,现在还在后面的审问室里反省呢!让您见笑了,见笑了!”

凇清一听,倒也合乎情理,如果不是投机之辈,又怎么会被自己轻易收买,他心下稍安。

他又想,如果丹枫真的掌握了什么关键证据,要动自己,怎么可能还对自己这么客气?那些被查的,估计也就是些小鱼小虾,自己平日里打点得足够,嘴巴应该够紧。

他端起架子,假惺惺地关怀道:“哦?竟有此事?唉,年轻人难免行差踏错,执法严明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分寸,不能寒了老人们的心啊。差不多教训过了,该放就放出来吧。”

护卫队长连连点头:“是是是,龙师仁慈!您放心,龙尊大人自有分寸。您里边请,龙尊大人在正厅等您。”

看着这人高马大的大汉毫不掺假的热情,凇清彻底放下心来,跟着护卫队长往府内走去,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一会儿见了丹枫,该如何迂回敲打一下,让他知道谁才是持明族真正的中流砥柱。

穿过几重回廊,来到气势恢宏的议事厅门前,护卫队长躬身推开沉重的门扉,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凇清整了整衣袍,迈着四方步踏入了厅内。

然而他脸上的从容和得意,在看清厅内情形的瞬间,如同被冰冻一般,彻底僵住,然后碎裂!

只见本该被关押在神策府面壁思过的飞行士白珩,此刻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原本属于龙尊的主位,主位之侧,还有一位摩挲着尖锐指虎的百治。

白珩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属于丹枫的玺章,见他进来,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瞬间亮起,脸上绽放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还热情地朝他挥了挥手。

“哟!凇清老登!来啦?等你半天了!”

白珩的声音清脆悦耳,语气熟稔得仿佛在喊一位老朋友。

凇清脑子嗡的一声,心直接沉到了谷底!

不对劲!这绝对不对劲!

他下意识就想后退,赶紧离开这个空间。

可就在他身体刚有动作的刹那,身后那名一直表现得憨厚老实的护卫队长,脸上笑容瞬间收敛,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用肩膀不轻不重地在他后背上一顶。

“哎呀!龙师大人小心门槛!”

护卫队长无视这里根本不存在门槛的事实,做作地惊呼一声,语气充满了歉意。

凇清被他这么一顶,本就心慌意乱,脚下又是一个趔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几步。

“哐当!”

身后沉重的厅门被两名不知何时出现的、面无表情的持明猛地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可闻,彻底断绝了他的退路!

厅内的光线似乎都随着关门的巨响而黯淡了几分。

雕梁画栋间,阴影似乎悄然蔓延。

凇清眼前一黑,还没等他站稳身形,调整表情和心态,摆出属于龙师的架势质问出声,就感觉一阵恶风扑面而来!

“就是你个老梆菜!想拐我家孩子是吧?!”

白珩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毫不掩饰的凶狠。

她身形如电,瞬间从座位上弹起,如同一道紫色的旋风,直接冲到了凇清面前。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为老不修的东西!玩阴谋玩到我家小浮笙头上了?!我看你是活太久不转生,对活着这件事腻歪了!”

话音未落,一只包裹着凌厉气劲、力道千钧的拳头,已经携带着白珩积压了数日的怒火,毫不留情地砸向了凇清那张写满了惊骇的老脸。

“砰!”

一声结结实实的闷响,伴随着凇清猝不及防的痛呼,在空旷的正厅里回荡。

老龙师踉跄后退,捂住瞬间红肿的脸颊,眼睛里充满了惊恐与被冒犯的怒火。

应星在一旁轻轻鼓掌,绝非凡品的指虎碰撞出金石相击的声音:“白珩,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热情的问候,你要给我留点发挥的空间。”

白珩甩了甩手腕,眼里闪着危险的光芒:“这才哪到哪?我这才刚刚开始热身呢!你得等下次机会了!”

就在这时,丹枫才从雕金辉海的屏风后缓步走出。

他青碧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狼狈的凇清,声音如寒泉流淌:“凇清龙师,看来你我已经无需那些虚伪的客套了。”

凇清强忍着脸上的剧痛,色厉内荏地吼道:“丹枫!你竟敢如此对待族中长老!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噗。”

白珩发出毫无感情的笑声:“真是个笑话,难道你是在质问龙尊何故谋反?”

“造反?”

丹枫轻轻重复这个词,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勾结药王秘传,残害同族,拿持明卵做实验的人,也配和我谈造反?”

他一挥手,一道水镜在空中浮现,上面清晰地展示着从渊渟殿搜出的种种证据,那些被囚禁的持明卵,那些惨无人道的实验记录,还有凇清与药王秘传往来的密信。

凇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配上瞬间老了几百岁的精神状态,看起来还有几分可怜。

但白珩今天可不打算做个尊老的好狐狸,她今天就是要逮住老家伙使劲揍,这么想着,她狞笑着掰扯着一根根手指头,走向了弱小又无助的凇清。

一句话剧场:

凇清:现在就是后悔,为什么我不把弟子们带过来当沙包挡一挡。

后台的合同:老登长得丑,想的倒是美。

无责任模拟忆庭:

某一个时空的十王司判牒之三

罪者生平:

半夏者,持明族女也。破壳之初,师从青玉,授其术,抚其心,亦师亦母,恩义兼重。

后逢星陨之灾,青玉身殒其中,魂消魄散,轮回断绝。

半夏恸泣立誓,必承恩师所求,复兴一族,破血脉之困,解轮回之劫。

自是,半夏踏遍星海,求索诸法。

不避命途之险,不忌异端之力,纵仇雠之术亦为之驱策。

然道险途孤,渐舍常情,弃私欲,割羁绊,终至身无长物,心无所系。

时药王密传乘隙蛊惑,诱以化龙秘法。

半夏穷思竭智,勘破玄机,遂以妙法授丹枫,欲共举持明复兴之业。

然龙力狂悖,酿弥天大祸,白珩复生异化为魔。

星槎血战,苍生震惶,半夏亦殁于乱军之中,身骨成尘。

罪目:

违逆十恶;私通药王密传;创演化龙邪法;肇乱仙舟

终判(虽伏天诛,犹正刑书):

一、褫夺持明族籍

二、焚毁邪典手稿,禁传片纸只字

三、载其恶于《仙舟警世录》邪妄篇

判词曰:

初志虽悯,终蹈不义。

以星噬始,以建木终,岂非天道轮回?

法曹铁笔不书悲怀,唯镌罪迹。

后世观此牒者,当戒妄借邪力之祸。

(牒成星历XXXX年 司刑判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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