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逃离

上辈子读书时都没这么用功过。

尚清华双目无神,脑袋控制不住地垂下,又猛地抬起,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高中时期要是有现在一半努力,他还叫什么尚清华,直接就上清华了。

看着古籍上密密麻麻的字从眼前滑过,竟是半点也没进脑子里,尚清华从一堆书中探出头,气若游丝道:“哥,我是真不行了...我眯一会儿昂。”

说罢,便一头栽进翻开的书中,两眼一翻,与周公千里相会去了。

沈清秋斜倚竹榻,捧着一捆厚厚的卷轴,已经看过部分从他腿间滑落,顺着滚去远处,与尚清华困到迷离的状态不同,男人看起来丝毫没有通宵的痕迹,那边鼾声渐起也没有影响到他,沈清秋视线不移,抬手倒了一盏浓茶,重重搁在桌上,吓得尚清华一个弹射起立,大喊道。

“谁?!谁开枪?!”

“继续。”沈清秋语气寡淡,却不容他人置疑。

“哎——!”尚清华苦着脸坐下,他不敢对沈清秋做什么,只敢拽着手中的书泄愤似的摇晃,“睡眠不足会长不高啊啊啊——!”

那书本就有些年头,泛黄的纸页透出一股霉味边缘处微微地上翘着,是捧在手里都怕它随时散架的旧卷。此刻被头脑糊涂不知轻重的尚清华拿在手,果然撑不了多久就听见“嗞啦——”一声,数十页麻纸成天女散花状飞得满屋都是。

尚清华:已老实,求放过。

沈清秋不为所动,头也不抬地吩咐道:“把它修好。”

一页破损得有些厉害的纸页缓缓落在膝上,沈清秋拾起,随意扫了几眼,突然双眸微亮,盯着其中一段文字,“找到了。”

趁着捡纸间隙偷偷补觉的尚清华闻言哼唧一声:“什么?”

想那被他四分五裂的书应是一本代代流传下来的古籍,记载着如今已变得极为稀少的珍品,落在沈清秋面前的那一页,便是有关世间奇花异草的记载——传言世间奇花一朵,名曰“蚀心”,其花瓣色黑,蕊成红,生极凶处,修真者食之,既有吞蚀万物之力。

若洛冰河借助此花,是否就能吞噬掉心魔剑多余的魔气,以保他神智不被侵扰?

沈清秋低头暗自琢磨着,那边的尚清华许久不见他回应,撑着膝盖站起身,晃晃悠悠地飘到男人身后,眯着眼看了半晌,咂舌道:“不行啊这个,蚀心花是能让人获得吞噬的能力,但同时它也在吞蚀宿主的心,这种极凶恶的东西都大差不差,损人不利己。”

“不若找能牵制心魔剑的灵草,就比如...这个。”尚清华指着页底一段文字。

沈清秋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沉吟道:“雪龙莲?”

名字倒是耳生。

如它的名字所言,雪龙莲是一种生活在极寒之地的神花。灵力醇厚,又是从上古便存世的神花,修仙者服下,修为必定大涨,或有一步成神的可能。传言其长在高耸的雪山之巅,白云之上,有神龙看守,故从无一人见过它的真貌。

但此等神物向来可遇不可求,不说书中所言是真是假,便是寻它,也不知该往何处寻,怎么寻。

尚清华难得与他同频,来回翻看两下,又从自己手里攥着的那摞书页中找出一张,前后对比,还真让他找到了下文,递到沈清秋手中,道:“你瞧这里。”

拥有雪龙莲的雪山早已处在**之外,须经酆都城,历观仍存者,方可入神宫水镜许愿,脱离三界,抵达雪山,求得雪龙莲。

“酆都城?”

这个沈清秋倒不算陌生,他曾在藏书阁偷闲时在一本奇珍异事的话本上见到过,凡是踏进城中的人十生九死,亡者魂飞魄散,不得入轮回,故而又被人称为鬼城,但又因内城神宫可实现他人所求,便引得许许多多的人去赌那一线生机。

尚清华听他说完,却有些反对,“十去九死啊,这...太危险了,你要是真出事了,按洛冰河那小子的精神状态...”

万一搞出个拉着全世界给师尊陪葬的事情,那才是真的完蛋了。

“你要不就,就委屈一下自己依了他呗,”尚清华小心翼翼道,“反正他的心魔在你,牺牲你一人,幸福千万家啊嗷——!”

话音将落,一道带着浓浓杀气的招式袭向他喉间,也得亏尚清华运气莫名得好,躲闪时踩住一张纸页,向后仰倒,指尖堪堪划过他额前,只削去几缕碎发,尚清华摔了个屁股蹲儿,却顾不上痛得发麻的屁股,赶忙摸摸自己的脸蛋,惊魂未定道:“好险好险,帅脸还在。”

就是因为洛冰河的心魔在他身上,才更要去寻得雪龙莲。

沈清秋心道,他才不要一辈子看着洛冰河的脸色过活,也不想时时刻刻提防着心魔剑何时会彻底控制洛冰河的神智。男人收回手,不容置疑道:“就这么定了。”

尚清华见劝说无果,也知道这人决定要做什么事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内心腹诽,怎么就能对自己这么狠呢?

“好吧好吧,反正我人言微轻,您自己心中有数就行,”尚清华打了个哈欠,大摇大摆地向门外走去,还顺便端走一盘点心作为犒劳,囫囵道,“我回去补觉了昂!”

既然东西已经找到了,便该考虑如何在洛冰河眼皮子底下离开魔界。沈清秋盯着纸页出神,想起他与尚清华两人开始查阅古籍时那人随口一句——彼时尚清华就已经开始在文字间晕晕乎乎的了,他趴在桌上,枕着自己胳膊一边翻页一边问道。

你就告诉洛冰河呗,左右也是为了他好,孩子知道了说不定更感谢你呢。

尚清华想得简单,他以为如今的洛冰河还是个会乖乖听话的“好孩子(魔尊版)”,只觉得两人说开,便能携手共克困难,却不知事实并非如此。

洛冰河很聪明。他早就看出来沈清秋对自己的百般纵容都是在顾及会侵蚀心智的心魔剑,也明白师尊其实不是在关心他,而是在担忧他彻底被心魔剑控制后会不会血洗苍穹山派,为祸天下。

若心魔剑被压制,他还有什么理由将师尊留下?

所以洛冰河宁愿受魔气侵扰之苦,也不会同意沈清秋去找寻能与心魔剑抗衡的神物。

而沈清秋也恰恰是看出了这一点,才选择瞒着洛冰河。

在对方的地盘上瞒着对方,并非是件易事。

沈清秋捏着那两张纸页,突然从边角燃起一丝火苗,转瞬间便化为几缕青灰,飘飘落在地面,被傍晚进屋更换茶具的侍女顺手清理,彻底没了痕迹。

夜色压上枝头,洒落满地清辉。

已是入了夏的时节,夜晚存留着一丝白日里的闷热,偶然刮起一阵微风,才带来片刻清凉,竹叶婆娑,仿佛细语轻扬。沈清秋披着一袭轻薄的氅衣,斜倚在矮榻上与自己对弈,两指夹着白子来回把玩,他垂眸盯着棋盘良久,看似是在沉思,实则思绪早已不知飘向何处。直到身侧有人从罐中捻起一枚白子落于盘中,沈清秋才回神。

侧目看去,是前几日刚被他训诫过的洛冰河,不知是去做什么了,额间红肿一片,还破了皮,渗出几道血丝,就连身上也带着一股血腥气与药膏混杂的味道。

再看棋盘,他本欲盘活的棋局被洛冰河下成死局,落子无悔,这盘棋便是到头了,沈清秋将棋子扔回罐里,不再继续。

“师尊还从未教过弟子下棋呢。”洛冰河与他调笑道。

沈清秋充耳未闻,只待将手边的茶水饮下后,才缓缓道:“你漏夜前来,便是来学棋的?”

“自然不是,”洛冰河敛眸,“师尊前几日的教导犹在,只是弟子回去后怎的都无法静下心来,直到见着师尊时才觉得安心恬荡。”

他将自己无法静心一事说得风轻云淡,沈清秋却知事实并非如此,恐怕洛冰河额间伤势也是由此而来。

“世间纷扰于我皆如云烟,此生只求师尊相伴。”

“若是师尊不在,弟子这心也就乱了。”洛冰河继续道,他嘴上说着师徒情谊,可看向沈清秋的眼中却不只是师徒,月光向来都是冰凉的,此刻伴随着洛冰河的视线落在男人身上却莫名有些滚烫。

大脑有一瞬的空白,沈清秋微微愣神。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滋味,只觉心间腾起一股怒气,这怒气不知因何而起,却叫他藏在宽袖下的双手紧握,力道大到隐隐有些颤抖,他可以恨他,可以与他刀戈相见,不死不休,但唯独不能,不能是——

“...我乏了,你回去罢。”沈清秋抬手按着额角,掩去自己不太自然的神色,沉默片刻,又补上一句,“这院中被你栽植了无数灵草,每一株都是世间极难寻得的珍宝,用来宁心静神最好不过,你若再犯头风便来此处,自残无益。”

不用他看,便知洛冰河此刻定是神采奕奕,眼如明珠,连语气都是上扬的,“是!谢谢师尊!”

身侧脚步声渐远,沈清秋放下手,眉间依旧紧锁。

他看着月亮盈盈,在院内枯坐半宿,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天边缓缓泛起鱼肚白时,才从石倚起身。

晨光熹微,万物沉寂,整座魔宫还处于静谧之中,一声巨响突然划破天际,惊醒众多宫侍,等众人循着声音赶到时,便瞧见冲天的大火席卷了整个“竹舍”,门口被设下低阶修真者都无法冲破的禁制,更别提这些没有修为的侍从。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化为灰烬,看着魔尊同样循声而来,哗地跪倒一片。

洛冰河神情惶惶,禁制对他这般修为的人来说仿若蝉翼,指尖轻触便碎落满地,大火被他掐诀熄灭,烟尘散去,徒留一片焦黑,男人站在已经被大火烧得不成样子的房屋前,眸光黯淡,神情骤然恍惚,却又突然勾起一抹自嘲的浅笑,薄唇几度张合,声线低哑道:“骗子。”

姗姗来迟地尚清华站在人群后,瞧见满地狼藉时瞠目结舌。

卧...这也太狠了吧老哥。

偷偷瞟向远处的洛冰河,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尚清华决定先溜为上。他蹑手蹑脚地缓缓向后撤退,转身离去时猛地碰到一人,鼻子狠狠撞在那人胸膛前,痛得他眼泛泪花,差点一蹦三尺高,视线上移,正好与表情冷淡的漠北君来了个对视。

哦嚯。尚清华头冒冷汗,担心沈清秋前先担心自己吧。

他僵硬地转头,就见洛冰河面带笑意地看向自己。

“尚师叔,您应该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对吗?”他明明是笑着的,落在尚清华眼中却带着莫名的危险与悚然,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仿佛蛰伏着一只猛兽,时刻准备破笼而出,屠戮一切。

尚清华:......

还是担心沈清秋吧。

与此同时,被尚清华念叨的人正站在魔域边界的深渊之上,边界不比魔宫,是这里最荒芜之地,此处天色灰蒙,一轮血月悬挂当空,任何人在它面前都如同一粒小小的尘埃。男人瞥了眼不远处蠢蠢欲动的魔兽,身侧的修雅剑沾满血迹,蜿蜒流下,汇聚成一小摊血泊——修真者入魔界,便如羊入狼群,沈清秋逃来的路上自是遇见不少想生吞了他的魔兽,皆被斩于剑下。

狂风大作,吹得袖袍猎猎作响,捆束青丝的发带在空中摇曳,沈清秋掠过额前碎发。

五年前天琅君欲用心魔剑合并两界,即便后来阻止得及时,有些地方还是已经开始融合,哪怕直到今日都还未彻底复原,在某些地方凭空生出一道裂缝,连接着人魔两界,此刻他站着的这片地方便是其中之一。

虽然这深渊看似便携,却也存在着极大的未知。

无人知晓它通往何处,也无人知道深渊里有什么。

未知才是最恐怖的。

沈清秋面色平静,深吸长气,一跃而下。

那就再赌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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