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总算掀开了武馆的面纱，王一愽当晚就修书回京，命人调查枯毒派和风尘林其人，第二天得到的回复却不尽如人意，他看着信上的内容，眉头越皱越紧。他镇安王府手眼通天，有着全天下最强大的情报系统，为何却查不出这两者的联系？
“在看什么？”肖湛下床，走到他旁边问。
他一把揉了纸条藏进袖口，笑笑：“没什么，你感觉怎么样？能正常运功了吗？”
“嗯，差不多了，”肖湛点点头：“用你说的方法打坐，调理经脉，果然事半功倍。”
闻言，他骄傲地拂袖站起，凑到他跟前：“那如何谢我？”
肖湛想了想，低头笑道：“跟我来。”
只见他开门，脚下轻点，凭空掠起，顷刻间就上了屋顶。今夜风大，院子里的盆栽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碧绿的嫩叶卷落在各个角落，肖湛挺拔的身子立于风中，白衣被吹得紧紧贴住，青丝飞舞不止。就在王一愽以为肖湛要邀他赏月时，却听他说：
“你喜欢听什么曲子？”
王一愽一愣，坐到他旁边答：“《陈情曲》。”
肖湛听后略一思索，故作神秘地将手伸到面前摊开，变出一片树叶来，在王一愽不解的目光下，把叶子放到嘴边，十分娴熟地吹奏起来，熟悉的曲调头一次从如此随便的“乐器”上传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陈情曲》为原礼部侍郎尹居泽所作，这位尹侍郎生前洒脱豪放、清正廉洁，极爱丝弦之乐，乃镇安王的忘年之交，可惜而立之年就遭山匪劫杀……
叶子的声音既有箜篌的灵动，又有笛子的清脆悠远，将曲子一开始的平缓到后来的一路高昂演绎得淋漓尽致，音，似清风拂过山涧绕松林，情，似猛浪奔流万里打石礁。王一愽静静地闭着眼，忆起了父亲在挚友死后，将其子尹镇接到家中的日子，那年他三岁，尹镇六岁，此后府中但凡宴请宾客，父亲都会请人演奏《陈情曲》，以表对挚友的怀念。而王一愽并非对此曲有多喜爱，只是他不喜音律，肖湛又问得突然，他下意识地便将这首烂熟的曲子脱口而出，此时，他人生头一次感受到了乐曲的魅力。
听得正忘情时，曲调却戛然而止，他不禁问：“怎么了？”
肖湛放下叶子：“后面的我不会了。”
不会？王一愽很疑惑，在他看来，《陈情曲》一直在京城各大乐坊、酒楼广为流传，连他三岁的堂弟都能倒背音律，怎会有人不会？
肖湛笑着说：“我小时在京城，常到一些酒楼讨生活，偶然间听过几回，但每次到这里，就被人赶出来了。”
“他们为何赶你？”
“嫌我这小乞丐污了客人的眼喽。”
“乞丐？”王一愽惊讶地问，他不信眼前这清白如玉的人曾有那样的岁月。
肖湛倒是不甚在意，捏着手里的叶子说：“我就跟它一样，身世浮沉雨打萍，从小就在流浪，为了活什么事都做过，所幸遇到师傅，带我上青山、入青门，总算走上一条正路。”
“那你……都做过什么事？”
“我曾在大雪弥漫的冬天，被官府的人赶出京城，路上从狗嘴里讨食，又被它主人打了一顿丢进河里，冻得窒息，后侥幸被救了下来，当时我心里装满了仇恨，便想放火烧了那家房子，让他们跟我一起挨饿受冻。”
“那后来呢？”
“救我的那位贵人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虽不知他是谁，但看得出是身份显赫的官家少爷，本来在那样的人眼中，脚下的泥土都比我干净，可他却不这样想，他派人悉心照顾我，还给了我盘缠，让我来到了丽城。”
肖湛说得云淡风轻，王一愽心里却是久久难平：“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过去，我现在倒真想见见那位救你的人。”
“见他做什么？”
“我要好好谢谢他，谢谢他救了你。”
“为什么？”肖湛转过来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底沉淀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我便遇不到你，这于我而言，可是抱憾终身的大事。”
肖湛笑他的夸大其词：“我从未失信于人，今晚说好了谢你，却“半途而废”，我才是抱憾终身。”
“那要不这样，你吹首你爱的曲子给我听，我也算你一言九鼎了，”他看着他说：“因为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那我想想……有了！”肖湛胸有成竹地重新将叶子举到嘴边，轻缓的曲调乘风而来，一开始像丛林孤鸟的低语，隐约透着寂寞和凄清，而后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成了愉悦、豪迈的乐章，让听者心潮澎湃。
王一愽从未听过这么美妙的曲子，笑意渐渐在脸上浮现：“此曲何名？”
肖湛答：“《不羡》。”
“好！真是好名字！”他频频点头称赞：“此曲透着快意江湖的豁达与豪迈，真让人心旷神怡，如此大作定出自名家之手。”
“何来名家？”肖湛笑笑：“只是我消遣之作，哪能得你这番赞赏？”
王一愽转过来看着他，有模有样地拱手行礼道：“小生所言句句属实，不知肖公子可否传授一二？”
“如何传授？”肖湛看了看手中的叶子，正要说什么，就被王一愽伸手夺去。
“师傅且听听，徒儿吹得对不对。”
那叶子还是温热的，他嘴角一扬，便将它紧紧贴在唇上，学着肖湛的样子吹起来，经过刚开始的一两声试探后，那调子竟然很快就成形，肖湛暗暗佩服他的学习速度，重新拿上一片叶子与他应和起来，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今晚月光惨淡，屋檐下静静立着一个黑影，不过两人都心照不宣地装作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