狛枝凪斗从未在这里的深夜苏醒，无论何时入眠，再次睁开眼都只会看见早晨宁静的灰色。

所以眼前的黑暗是如此异常与喧闹，甚至能听到远处那些非人的声响，仿佛身处这个充斥着混沌的世界之外，连唯一存在的疯狂都把他彻底隔绝。

长久以来的违和感似乎终于变得清晰，比起安全和幸运，独自困在这里、与一切都格格不入的自己，就像那个人所说——

「没有痛苦、没有不幸、没有绝望，仿佛所有事物都不再与我有关…简直…如同死亡……？」

可他好像并不是在追求这种结果，白发少年起身拿过那张依旧例行出现的车票，毕竟它每天都在提醒自己呢。

“那么，为了「希望」得努力活下去吗…？明明在看到他之前，我连「希望」都想不起来…居然觉得有点「不幸」…难怪一直都没能察觉…我还真是没用啊……”

奇妙的是，不用考虑也能确信黑发少年此刻的位置。

他推开门向着每天早上的目的地出发，没有半点犹豫与怀疑。

“但被特别眷顾什么的…我果然是「幸运」呢！不能让他久等了！”

能够属于他的「希望」，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或许连本人都未曾妄想过这种可能性。

——

并非对那三个自缚于此的怪物有什么多余念想，仅仅是自己的路被不速之客挡住了而已，否则很难解释他现在的选择。

道路的一旁，记得是座废弃的点心加工厂，不出意外会存放着非常多的面粉。

狛枝凪斗当然没时间确认这些东西的位置，毕竟眼前过于庞大和灵敏的异形也不会给人那种时间。

“没有半点逻辑，只是单纯地破坏吗？可真是看一眼都绝望级别的无聊怪物呢，而且我急着要去见人，没时间在这里被你耽误啊？”

从内到外都毫不掩饰的嫌恶与冷冽在他身上大概不算常见，但也没有抑制情愫的理由了？果然是个好地方呢，轻松到无需思考自我以外的事。

「这就是死亡？可惜还不到时候吧…？都远远比不上那个「希望」啊……！」

特意带着的打火机或许就是为了现在，他翻开盖帽随手把红焰扔进身旁破损的窗内，连视线都未曾偏离身前半分。

随着几声响动过去，已经近在咫尺的东西被爆炸波及到面目全非，莫名牵连了对面的建筑也一并倒塌，整条路就这样成为它的棺椁。

“……果然没有脸吗，那间房子已经不会再有主人了，你们可以考虑住进去哦？”白发少年随着轻声呢喃的话语转过身，那两个看似变得奄奄一息、连如此靠近也无法逃离的存在正默默面对他。

没意义啊，哪怕死去应该也会无数次在这里重生吧，可这份幸运确实拯救了他们呢，真是……

他的声音还是保持着柔软而温和的笑意，与方才的漠然截然不同。

当然是不可能得到任何回答的吧，但狛枝凪斗却听到了犬类的吠声。

那只动物看上去变化不大，还是没有头，应该活泼了许多，正特别兴奋而讨好似的靠近他。

“呐…路好像被我堵死了呢，你能带我去找他吗？”白发少年蹲下身仿若直觉般学习着那个人抚摸空气的动作，竟然真能感觉到有什么在掌心厮磨。

显然十分愉快的虚空叫喊似乎等于回应，虽然与那摇晃的尾巴搭配起来格外诡异。

他在离开之前说出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告别：“那么，我出发了。”

「为了真正的希望。」

——

“……你在做什么呢？”那双好看的眼睛正从车窗内注视着自己，如果它的主人手上不是提着一只黑色生物，想必狛枝凪斗的开场白会比这句话轻松许多。

“等你。”已然失去生命的怪形被随手扔到远处，白发少年看着转角处追自己的东西被这「巧合」砸烂。回应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听不出半分偏差。

“太好了，如果我没醒…会让你一直等到早上吧，那可真是不可原谅呢。”搭话的语调逐渐回归闲聊范围，陷入疯狂的夜晚似乎对他们都不值一提。

“没什么，毕竟是我先离开的，和昨天一样在早上见面也可以。”黑发少年撇开视线缓缓向车门走过去，浅淡得几乎让人听不清。

“你猜到了我现在就会来吧？”显然狛枝凪斗在这种事上的行动力更快，他在对方到达之前从入口堵住了路。

“嗯。”车灯温暖的光被这个人黑色的身影遮挡着，他们只能看见彼此都映照着对方的眼睛。

“为什么？”

“因为你是狛枝凪斗。”

面对过于简单直白而靠近的提问，「日向创」表露了显而易见的轻柔微笑。

哪怕「适应」的副作用几乎能让他失控，擅自通过「神座出流Alter ego」潜入又违背设定是不可以的，但这份真实就在眼前，是比任何事物都有效的抑制剂。

「深爱而信仰着希望的你。」

「擅自把我当作希望的你。」

「到最后都相信着我的你。」

一定会因为再次触及这份希望而继续走向未来。

「毕竟哪怕忘记了所有，你还是这么信任我啊……」

狛枝凪斗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不再试探与犹疑的呢？

如果连分毫放下的可能性都无法成立，也只能任由他永远在身边吧。

真是无论怎样都难以应对，即使如此也想要这个人走向未来，在现实的希望之中。

“啊哈哈…果然，明明什么都知道，在话题上却一直很迁就我，你真是很奇怪呢。”黑发少年的温度仿佛能从指腹传到脑海，狛枝凪斗半握着门框的手缓缓放松，如同抹灭对方反悔的余地般先一步紧抓住这份「希望」。

「啊…这种感情居然是属于我的东西吗…？都到这种程度了，究竟是谁更奇怪呢……？」

“呐…我居然会忘了对自己这么温柔的人，这份真相，只可能是「不幸」了吧？”他浅色的眸子几乎被杂乱线条取代，充斥着病态执迷的爱意与「绝望」，如果答案会是更耀眼的「希望」…那到底是什么呢……？

「是啊，你把最后的不幸都给了我，所以我也做不到放你一个人在这里啊…绝对不会让你再次陷入「绝望」……！」

“没关系的，要上车吗？”平淡的话语与行为并不一致，票台和阶梯的距离让他轻易就能抚摸到对方发顶，连白发少年被夜风吹乱的刘海都被撩拨回了原位。

“可以告诉我……”那些轻柔和专注似乎把涣散的视线恢复了聚焦，除此之外，狛枝凪斗没有任何其它反应，唇角的笑像是固定在轻微弧度般诡异，他淡淡地继续着：“你的名字吗？”

「不过是不能说很多事，没必要像恐怖片里死去的男友找上门一样吧…？」

“日向创。”没有半点犹豫的回答几乎脱口而出，或许是需要依靠什么来抑制摇头否定内心想法的冲动，他收敛了动作，被禁锢的另一侧居然下意识学着眼前人记忆中那样缓缓抬高指尖。

「不行…越想越偏了，必须要减少影响，专注适应现在的自己…被才能所爱的我，肯定很快就能做到。」

不知缘由的就十分明白，这只被自己抓着的手想要做什么，白发少年完成了两人都无意识期待的十指相扣。

似乎并未察觉到对方那些细微的失神与迟疑，狛枝凪斗踏上了阶梯，走入车厢的路被遮挡着，好像只能如此凑近这个安静的人。

“既然这是你（希望）的邀请，那我们就一起离开吧，日向君。”他的气息和这句夹杂着异样的轻柔话语同时传到黑发少年耳侧，那双血色眸子在落入视线时居然泄露了些许不应存在的情绪。

「惊讶？嫌恶？慌乱？好像都不是呢…就像那份温柔一样，带着对我的感情吗？真想看清楚啊。」

“嗯…”日向创没有移开目光，几乎能从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瞬间归于漠然的瞳孔，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被发觉了，好在潜入的同步率已经恢复，无论如何也足够走完最后这段路。

“先坐下。”他没有抽离依然被轻轻交错的手指，确定白发少年有好好跟着才向后车厢迈步。

等到坐进紧贴车窗的靠椅上，身边的人却站在自己腿侧没有任何动作，他抬高了些视线，语调依然带着同步范围内的柔软气息：“怎么了？”

这种刻意表露又如同幻觉般的情愫，狛枝凪斗当然能够察觉，但正因如此，那些违和感才更加强烈，明明根本想不起分毫。

“嗯…很奇怪，一种没有根据的潜意识在让我很焦躁啊，好像不在这里看清楚你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呢？”他的声音带着些许失落与空洞，不过都走到这里了，更坦白一些也没关系吧？

这种想法出现的瞬间，白发少年如同突然知道了答案。

这个始终只是注视着，重视着自己的人，究竟想让他做什么这件事。

“不会的，只是还有一段路要走而已。你最终要去的，不是那种未来。”

哪怕遗忘是注定的，日向创也能肯定他所说的结果，已经和上次程序中不一样了，他们是如此意识清晰地存在于这片虚无，没有任何谎言与未知。

“你真是很确定这点啊，就像我心里无论如何都想要相信你的感觉一样吗？”逐渐低垂的浅色眸子与声音都令那份笑意更加难以捉摸，仿佛能把黑发少年平静、好看的脸刻印在他视线之中。

在这个一切都脱离自身存在的世界里出现，如同了解所有与狛枝凪斗有关事物的你、对那些事物表露着珍惜与希望的你。

「如果这样的你才是唯一的真实，那么死亡就是虚假的东西吧？」

“或许是类似的，但我相信的…是我们互相的维系，并非单独肯定某种信念，无论理性还是情感，都有着足够的论证。”

日向创并不觉得这段阐述能让谁听懂，可眼前的人也在用这种方式试探他，都到这种程度了还在弯弯绕绕…可似乎太直白的情况自己也会感到困扰，怎么就无论如何都放不下这个「麻烦结合体」呢？

“原来如此，因为我是我，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也足够吗？不过「我们」这个词还真是没有实感呢…对我这种人全盘接受真的好吗？你的话，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他的回答好像十分轻松，连声音都在逐渐压低，如果忽略掉主人那双异常着迷而空洞的眼睛，应该都感觉不出半点偏差。

但是怎么会不期待呢？从「一见钟情」开始就无法控制了吧？

原本应该是非常难看懂心思的类型，甚至一度觉得完全不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

然而狛枝凪斗现在却能确信心底感受到的一切，这之后也如他所说的话，肯定是无可比拟的希望吧？

不切实际又无法怀疑，究竟是什么样的程度啊？

这种「感情」本身，是否也是一种属于自己的「希望」呢？

原来，「希望」也会藏在他这种人的心底吗？

「那就更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啊。」

“现在的「我们」就在一起不是吗？”

或许早就习惯了这双浅色眼睛的注视，只能感觉得到同步率稳定后的从容与心安，他伸出了邀请对方的手，语调轻缓又平和。

“不会有其他答案了。”

如果仅仅是模拟某些情感的细节，那对现在的日向创而言肯定十分简单。

但其中确实存在着许多可能性，就像「神座出流」也会想知道这类未知到底哪一个更值得期待。

所以黑发少年并没有探索身边人所想的具体内容，好像跟着情感与理解就够了，结果非但不觉得无趣，反而更加深刻与强烈。

既轻松又期待，难道以后还能更喜欢吗？真不可思议，原来这种事情也是奇迹的一部分啊。

实验后的记忆早已属于现在的他，日向创很清楚常态下会是怎样，发生此类事情只能感受到无聊。

毕竟这些「不确定」通常不能影响任何事情的「计算结果」，尤其是他想做的事。

全才「希望」对全局一直保持着全知全能，根本不会在乎这些基本毫无意义的东西。

连去预测和思考它们都显得多余。

「在拥有感情和信念外的其他事物上，我也会变成那样吗？真不知道是好是坏，已经是超越原本「无限可能性」外的答案了，大概这也值得探究答案，但我一定……」

“啊哈哈…这样啊，所以你才会出现啊，那就麻烦你在「未来」都告诉我吧。”这句话适时地打断了黑发少年的思绪，狛枝凪斗凑近的脸似乎带着假笑。

或许是因为他又成了最初那副遥不可及的模样，但和人说话的时候走神就是很不礼貌呢？

“从「死亡」中醒来是什么感觉？”恍惚只持续了短暂的瞬间，日向创抬高眼帘对上近在咫尺的目光，问得异常温柔。

“糟透了哦，特意来这种地方让我拥有「希望」也不考虑下别人的感受，真是擅作主张的过分啊…”仿佛没料到他会这么干脆，果然再多的掩饰与试探都没意义啊。

「毕竟我对你，大概就像你对我一样吧？」

“所以，我可以拥抱你吧？日向君。”

填满空缺的情感似乎就要倾泻而出，狛枝凪斗在那双红色的眸中慢慢俯下身。

“欢迎回来。”

没有任何迟疑，黑发少年先一步抱紧了笼罩着自己的身影。

“明明还有一段路要走呢，这次…真的会忘记你了吗？”

日向创蓦地感觉到有些不知所措，虽然预测到了，也依然没有改变。

不得不承认，他还从来没听过这个人克制着情愫的沉闷与…非要说大概是对方用来形容过自己的「委屈」吗？

「要是以前的自己，也能这么轻易地感受到吗？是知道我可以才故意的吧…还用这么轻松的语气，这家伙真的…可是……」

“现在说也没关系，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在「未来」告诉你的。”于是轮到他来继续故作平静的偏袒了。

“这么明显的程度都会迁就我吗？忘记还真是可惜啊…但到了这一步也没有其他选项了呢？所以我也提前说吧。”

狛枝凪斗随着轻微颤动的笑声简直坦率到如同错觉，连带那份妥协都一同化作黑发少年嘴角上扬的微小弧度。

“我回来了，日向君。”

再无其他人存在的公交站台，终于从午夜划破了寂静与狂欢，宛若带着他们驶向黎明。

「但我一定，永远都会是你和大家的「希望」。」

——

舱门打开得很快，日向创几乎在同时起身走向中枢系统的主机电脑。

“七海，我的测试结束了，狛枝那边估计还要一点时间，先保持虚拟连接，我打算重启「神座出流Alter ego」。”

“看来现在的日向君已经知道结果了呢，「才能」适应得非常快…连游戏里都没见过这么完美的同步率哦？完全没有副作用，反而是「Alter ego」被你影响了虚拟人格……”

少女的指尖在虚拟面板上不断跃动，声音中透露着轻微的兴奋和欣悦，连看向屏幕外的眼睛都格外明亮。

“嗯…运行没有任何问题，日向君果然很厉害呢！”

“这边暂时没有其他事情处理，你可以玩一会真的游戏啊，七海。”

不带丝毫程序影响的残余，黑发少年的回应依旧如往日般真切。

比起预料之中的结果，还是同伴的情况更值得考量。

一直都知道程序设计的「测试」很类似游戏，他并不介意七海千秋这种让彼此都轻松的方式。

“唔…现在的话…我没有当作游戏在玩哦…好困……「适应测试」的同时「潜入」，很危险呢…除了现在的日向君，应该没人可以做到……已经可以了吗？”

“嗯，接下来就交给我的「Alter ego」吧，谢谢你相信我，好好休息一会吧。”

正式启用「神座出流Alter ego」之后，自己也能随时处理系统需求，少女的负担会因此减轻。

“嗯…日向君肯定没问题的哦…晚安……”显示器随着这句道别变作暗淡的黑幕，或许比起「相信现在的自己」，她这份长久不变的笃定才更加奇妙。

一如七海千秋给同伴的安心感，总是能让人忍不住放松许多。

好像只要进行沟通，少女便会支持那些顺着情感去做的选择。

所以道谢是必要的，日向创有些庆幸现在能很轻易地说出许多言辞与话语，甚至都不需要经过那完美的判断力神经。

毕竟就像狛枝凪斗所说的，他确实是擅作主张。

即使不进行干涉，系统会逐渐清晰的提示也足够对方选择走向苏醒，当读取到更深的梦境，AI系统就会对这个人进行最后的引导。

“虽然肯定没问题，但要我放着这家伙不管也做不到啊…那种什么都没有的世界……”一缕发丝顺着指尖滑落仿佛打断了思绪，少年没有再想方才虚拟中还十分明确的触感，只是默默走到这里最后亮着的设备前，语调轻柔的好似幻梦：“当然会…因为那并不是装出来的啊，你肯定知道我比谁都清楚吧。”

“虽然有这种才能，不过我还是按原来那样就好…”日向创伸手抚开落在微光上、犹如漆黑幕布的发尾，低声的呢喃听不出半分情愫：“你肯定也该剪头发了，狛枝。”

认知越清晰，感情就越明确，真不想让现在的自己也被这家伙左右许多，但似乎没关系了。

「“从最开始，我相信的就是你哦，日向君。”」

根本没办法不去想啊，大概从进入虚拟的二周目开始，这一切就已经注定。

“早点睡吧，这次不会有人窥视你的梦了，所以也早点醒吧……”

程序中早已褪却的温度被隔绝在舱门之下，黑发少年开合着红绿交错的双眸，仿佛时间的流逝都变得异常迟缓，是醒来到现在都未曾休息过的身体在表达疲惫吗？

难得能放空所有，直到再次转动陷入停滞的思维，他才起身把最后那句话补充完整。

“我会来接你的，晚安。”

研究所的门随着尾音关闭，只剩那束柔软的绿色光芒在黑暗中继续运作。

抱歉，得了流感所以消失一段时间…直到现在也咳的厉害，感觉和新冠那次差不多……

前几天尝试改了下前面的一章，发现应该能正常写东西就更新了这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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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chapter 44 死亡与忘却的终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