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永远都被黑与白交错的灰色充斥，铅染的天空笼罩着所有寂静与荒芜。

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事，除了仿佛误入其中的白发少年，只剩下那些不断诞生于废墟的怪物。

门前状似双亲的黑色人型浑身蜷缩在楼道角落，每当狛枝凪斗靠近，它们都会以极度扭曲的形态越荡越远，连看清楚有没有五官与毛发都做不到。

屋外徘徊着一只四条腿的类动物怪形，坚定木讷的如同在看守这栋建筑。

那种形态似乎缺乏头颅，走动起来也摇摇晃晃，甚至算不上生物，毕竟白发少年至今也不知道它的触感。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抚摸这种存在，幸运或者不幸的是，根本无法成功。

那只对他好像没有任何攻击性的东西，每次都会在被碰到之前化作一摊灰色尘埃，飘荡进这片充满它们的世界，直到下次新生。

「不过根本没关系啊，无论它们怎样，都和我无关。」

毕竟这份生存的「幸运」，不管导致这里的什么东西得到「不幸」也无所谓。

它们没有感觉，没有意识，没有思想，没有自我，什么也不是的存在…就什么痛苦也无法感受吧……？

狛枝凪斗再次拿过那张每天都会出现在床头的车票起身离开，走到公交站似乎是唯一该做的事，也是唯一有意义的事。

他只是等待着，等待着「幸运」把不会来临的出境巴士带到这里。

直到一个本不该出现、或许比任何「可能性」都更加意料之外的存在占据了他全部视线。

长发如漆黑鸦羽般覆盖在那人身后，宛若红玉髓的血色眸中仿佛沉寂着深不见底的——「希望」？

「欸…？所谓「希望」是什么呢？应该是很美好的存在吧？就和眼前这个人一样吗？」

白发少年喜欢漂亮的、美好的、干净的东西。

所以初次见面就喜欢上别人虽然有点过于荒谬，但一见钟情这种事难道本身就是如此吗？

「毕竟是我这种废物啊，也没办法吧。」

眼前那抹身影始终一言不发，美丽的眼睛却直直凝视着他，无比平静，竟让人感到些许心安。

狛枝凪斗将不断扩散的情愫与思绪掐断，轻声对那个比这里更加缄默的人开了口。

“那个…你也是来等车的吗？”他尽量保持着丢失许久的社交礼仪，浅淡语调中带着适度的温柔与刻意。

“不是。”意外的是，对方回答很快，即使声音中听不出丝毫起伏，白发少年依然有种他很高兴的错觉。

既然是愿意沟通的人，那么多说一点也可以吧？

“果然不会和我一样呢，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话语脱口而出，他讶异于自己的放松，好像过于直白了点，但如果不问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啊。

“我在适应我自己。”也许刚刚并非是错觉，黑发少年依旧十分配合。

“适应…？”说实话完全听不懂，可也不想对这个人说那种扫兴的事呢。

“嗯…我想要掌握一切属于我的东西。”

不知为什么就猜到对方其实明白自己并不理解，但却还在顺着话题耐心为他解释。

狛枝凪斗脑海中流转着熟悉而陌生的爱意，所谓喜欢上什么人真是奇怪的影响，可自己或许不仅仅是那种程度的感情……？

“那你肯定是很厉害的人吧？感觉真是辛苦的事情呢。”

只能用轻柔笑意掩盖着那些捉摸不透的神色，毕竟光是和这个人聊天就能触及早已遗忘的幸福，随便说什么都没关系。

“那么…你呢？你想做什么？”就像是回应着那份期许，眼中的身影缓缓靠近半步，似乎对他的事同样好奇。

“我…？我只是想要离开这里哦。”自从对方出现，展开几乎就一直在意料之外，白发少年的声音中有些许诧异。

“要一起走吗？”那句话的语调十分漠然，如果不是这里只有两人，狛枝凪斗可能都意识不到他在邀请自己。

“走？也对啊…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呢……就是说你愿意和我这种人一起对吗？”

“不是你这种人，我只是在对你说而已。”

伴随着没有波澜的声音，黑发少年伸出手隔空指向他随后又缓缓放下。

“一起走吧。”

“嗯……”

他垂下眼帘遮住那些逐渐溢出的执迷，连考虑走出去的实际性都没有必要，能继续和这个人在一起就足够。

狛枝凪斗只是察觉到了，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都在认真聆听着——

「明明听不出任何情感，究竟为什么如此温柔呢…？」

——

就像刚见面时那样，气氛似乎再次融进这个宛如死去般安静的世界。

白发少年思索着他们在白雾中度过的时间，那种陌生到仿佛不属于自己的阴郁与落寞，居然远远超过了独自徘徊至今的情愫，明明只有几分钟吧？

但是——

想看见他，想要他永远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不明白啊……？！

狛枝凪斗转过了身。

“突然说这些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但你为什么一直远远地跟在我身后呢…？”并未掩饰疑惑的柔软声音在四周显得过于清晰，礼貌的语句都变得略微冰冷。

“要走到你的身边吗？”黑发少年没有停止原本的步调，他逐渐靠近的身影似乎就足够抚平一切。

“可以吗…？想和你多聊聊呢，离得太远也不方便啊。”那双映照着自己又浸满空洞的眼瞳真是特别漂亮，狛枝凪斗却觉得它们不该是这副模样。

「所以，如此温柔的你，究竟在隐藏什么呢？」

——

他们之间的距离或许仅限于掌心的一抹宽度，既然对方并未有所表示，那么继续保持这份注视也没关系吧？

“那个，你好像很开心？”隐约的笑意与话语在寂静中格外好听，当然，这只是莫名的直觉，毕竟眼里映照的身影始终看不出半点情绪。

“嗯。”黑发少年轻声给予肯定，他依旧在漠然地前行。

“呐…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原因吗？”狛枝凪斗蓦地停下脚步略微转向身侧，手背无意中滑过了对方冰凉的指节，那双浅色眸子能清楚看见他们逐渐交错的目光。

“因为见到了你。”声音的主人慢慢闭上了眼，整句话的语速都显得十分轻缓。

“只是因为我吗……？”片刻的沉寂过后，白发少年做着几乎没有意义的确认。

“只是因为你。”他默默抚开空气里飘荡的尘屑，遮住了那浅淡又晦涩的笑意。

「……」

“可以牵你的手吗…？”似乎没必要斟酌这个请求算不算突兀，白发少年再次顺从了心中无法分辨的判断。

不仅仅是喜欢，甚至不仅仅是信任，所以，这个人果然朝他伸出了手。

「如果我真的「幸运」的话，那这段路…可以永远不结束吗？」

——

狛枝凪斗相信自己的「幸运」总会如约而至，今天也没有例外。

破败的建筑与残垣耸立在他们面前，似乎没有任何绕过的可能性。

“看来这里是死路啊，我们还真是「不幸」呢。如果天黑了会很麻烦，我住的地方倒是很安全哦，要一起去吗？”他的声音依然放松而随性，对这种司空见惯的展开真是熟悉到有些无趣了。

真希望可以更有创意些呢，至少能让身边这个人有其他表情的程度才算惊喜啊。

“嗯，明天选另一条路继续吧。”黑发少年被牵着的手好像沾染了些微温度，宛如他的默许那么令人着迷，狛枝凪斗不断滋生的一见钟情当然对这恋慕无比。

「这个人真的好奇怪啊…我说什么他都会接受吗……？」

「但是，好可爱…好喜欢……这种抑制不了的情感居然也会眷顾我啊。」

——

狛枝凪斗看着眼前的人离开自己身边，走廊里的那几个东西在临近夜晚时总是会聚集在建筑外，人型蜷缩在道路对面几乎融为一体，四肢着地的看守这次却异常热情，正摇晃着尾巴围绕他们转圈。

“虽然它们应该没有危险，但还是别靠太近比较好哦？”

那两只怪物意外地并不会因为黑发少年靠近而跑开，所以他选择暂时留出一个合适的距离。

“不会有事的。”这个人仿佛在通过虚无抚摸动物不存在的头颅，后者竟然十分受用般趴在地面蹭动起来。

他观察着这里的一切，而狛枝凪斗静静注视着他，两人再次陷入了默契又短暂的沉默之中。

“呐…我其实一直很好奇哦，那两个东西有脸吗？”有很多能说、能猜的、能判断的，但白发少年最终只是问了这个疑惑许久的事情。

“没有。”回应与举止依旧如双眸般静谧，如果不是一直看着对方，或许都无法发觉他已经回到身前。

“谢谢，终于知道了呢，毕竟它们好像很害怕我，根本没机会看到啊。那个，你知道这几个怪异是什么吗？”视线在逐渐暗沉的街边交叠着更加看不出情绪，狛枝凪斗略显空洞的语调却十分清晰。

“知不知道都没关系。”黑发少年主动握住了他的手，清冷的光落在那双眼睛上，给人一种异常柔和的幻觉：“这里没有痛苦，没有不幸，连绝望也不存在，你为什么想要离开呢？”

“想离开…欸…我真的很想离开吗……？”原本涣散的浅色眸子似乎因为这个问题找回了聚焦，他仿若自语般继续着：“不对…不仅仅是想离开的程度啊…好像有必须离开的理由…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呢。”

“……是你的「希望」。”那个人牵着他先一步走进楼道，尾音夹杂着显而易见的轻柔吐露而出：“还有「未来」。”

“欸……？”狛枝凪斗紧跟着，只能看见那些散开的发，眼前的人却缓缓转过身低声呢喃道：“开门。”

“啊哈哈…还以为你有能直接打开的超能力呢！”或许真的有吧，只是没必要？很体谅普通人的心情啊…如此天马行空又确信地想着，他推开了门并没有踏步。

“进去吧。”

指间的温度就如这句话语般浅淡，或许没有比这更不切实际的幻梦。

「看见你的那一刻，果然不是错觉呢，希望……」

——

黑发少年并未掩饰自己的行动，他如同调查般仔细地端详着屋内每一寸角落，那种专注散发着莫名的吸引力，至少狛枝凪斗站在书桌前看得分外着迷。

然后那个身影逐渐靠近了墙边唯一的床铺。

“虽然不想打扰你参观，但如你所见，这里平时只有我一个人，所以……”眼中人依旧低垂视线打量着简单的布置，然后这句不算考虑妥当的提议还未说出就被截断。

“一起睡吧。”

狛枝凪斗听到了如此平静、直白的意见。

“……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好像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呢？”不出意外他应该感到十分「幸运」才对，可心中浮现的未知也在否定这个结论，让回应都变得略显生硬。

“没事的。”

“……”

这种毫无根据又符合自身的答案，他偏偏没办法不去相信啊，这种程度，真的只是「一见钟情」吗？

再怎么说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了解、看穿他本质的人，甚至什么都还没有说吧…？

和他相处，好像所有事都特别「幸运」，包括那过于真切的情感，都如同最绝望的陷阱。

狛枝凪斗什么也没问。

——

凌晨呼啸的风准时拍打在窗沿，白发少年偶尔会隔着玻璃观察那些怪物的动向，当然他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考量，也不是对它们抱有担忧，仅仅是特别无聊而已。

哪怕相信这份「幸运」也没必要在这座死城最热闹的时候出行，除了虚无，或许只能制造痛苦。

唯独今晚是特别的，黑发少年宛若死寂的睡颜如此完美，就像能填补自己的一切空缺。

“你该睡了。”他没有睁开眼，甚至连嘴唇的开合都如同呓语。

“果然你也没睡着呢……”狛枝凪斗淡淡地答非所问，只觉得这句话比他预料的更早了些。

“一直看着我也不困吗？”那对红色被黑暗衬得更加纯粹，流转着些许朦胧的光，十分柔和。

“不困哦，虽然说这种话很奇怪，但总觉得…你就像我的「希望」一样……”白发少年缓缓抬高逐渐涣散的视线，指尖触碰着散落在边侧的长发，最后稍微凑近了那张漂亮的脸：“呐，你是因为我才出现的吧？”

“嗯，所以为了你的「希望」，我会陪你一起离开。”他没有任何表示，或者只是在竭力纵容，连映照着对方的眼睛都并未移开半分。

“你好像知道离开这里会有什么结果。”狛枝凪斗总觉得他很清楚自己在确认的东西，被如此对待应该还是第一次啊，那么再近些也没关系吧？

「他都这么说了，那这份漠然之下隐藏的感情，全都是给我的吗…？我居然能有这么■■的「幸运」啊……！」

「欸…？是幸运吗……？毕竟他可是「■■■■■■■」…？是…？欸欸欸欸欸欸欸欸…？」

“我们的未来。”

黑发少年无法抑制的温柔答案被埋没在怀抱中，似乎不用看见对方的表情也没关系，狛枝凪斗被轻微暖意抚平的思绪将声音都变得模糊。

“我不太明白呢，果然…我们以前就认识吗？”

“……现在不明白也没关系，好好休息，晚安。”

“……”

「因为你太温柔了，所以我才更不明白哦。你究竟是什么人啊…我又为什么相信了这种事呢？明明不可以的吧……？」

他心跳的频率就在自己耳边，和那些话语一样真切，或许太紧密的实感真是比那种美丽还要明晰。

「这是「幸运」吧，在这之后，还能有「更具希望的未来」什么的…如果这种事真的存在…那你一定就是「■■■■■」啊……！」

“晚安。”

被「希望」拥抱的感觉如此熟悉，宛若敲击着灵魂深处，哪怕失去记忆都无法把它抹除分毫。

日向君生日快乐。

大家元旦新年快乐。

真的很忙，好在是赶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chapter 43 寂静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