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第一次醒得比神殿里的其他人还晚。

“尼克呢？”威尔一觉睡到自然醒，一脸舒坦地问把他从床上拖起来的奥斯丁。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卷起威尔的毯子，面露难色地问，“威尔？那个……关于昨天来的那个……”

啊哦。威尔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没错，就在昨天，他们的神庙来了一个天神……大力神在上！昨天他困得半死不活，又被尼克哄得迷迷糊糊，竟然完全忘了这茬！更要命的是，阿波罗是他的父亲（pater），他的家主（Paterfamilias）。

威尔三两下换好衣服，狂奔到神庙正门口。阿波罗一脸纯良地站在门口，身边是……哦，又是一个大人物，恺撒尼禄的养女——梅格。今天她穿了一件土里土气的绿色裙子，看上去就像苏布拉（suburra）某个屠夫家的孩子，正全神贯注地玩着……那是泥巴吗？总之，威尔没法把他和“公主”二字联系起来。

然后阿波罗转过头来，看见了他。

威尔觉得自己可以去见普鲁托了。

的确，他昨天就见过这个家伙，可是当时脑子昏昏沉沉，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而现在，他的父亲和“家主大人”用那张十六七岁少年的脸望着自己。他身上脏兮兮的丘尼卡看起来非常糟糕，布料下面还隐藏着赘肉和小肚子……朱庇特的凉鞋啊（如果他甚至穿那玩意儿的话），太阳神不应该是一个棕色皮肤，金色头发的型男吗？即使不如赫拉克勒斯强壮，也必定有阿喀琉斯的英俊，可是……可是现在……站在威尔面前的……

“呃……嗨……威尔？”那个胖嘟嘟的阿波罗问道。

“呃……嗨……”威尔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直觉告诉他，这个已经不是那个在梦里叫自己“希波克拉底”的那位，高高在上的神灵。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凡人，一个彻彻底底的，有死的凡人。

“阿波罗……”理智告诉威尔自己绝对疯了，然而这就是事实。 “父亲……？”

两人尴尬地对视着。威尔的脸慢慢涨的如烙铁一般红，又慢慢被清风吹凉，两人都说不出一个字。

最后，还得靠威尔自己打破僵局。“爸爸，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呃……”这回轮到阿波罗脸红了，“其实是凯拉刚刚告诉我的。呃……我会记住的，你放心！”

威尔愣了一秒。自己竟然觉得阿波罗能记住自己？阿波罗刚刚那是在道歉？他不知道哪个事实更让人惊讶。好吧……其实从三月以来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威尔不知道什么还能让他震惊了。威尔可以明显感觉到阿波罗变了，变成凡人一定削去了他不少的傲气。

神殿里的人都聚到他们身边，威尔感到几对带着好奇和不满的炽热目光把他瞄准。

“所以……其实你一直知道他是神殿的赞助人咯。”凯拉拖长着声音问道。

“为什么你一直不告诉我们？”露问道。

啊哦……就好像威尔的日子还不够糟糕一样，尴尬的事情可真是“接踵而至”。

“那个……各位……听我解释……我……”他刚刚凉下来的脸又开始发烫，“我只是……”

话还没说完，一个黑色的身影溜了过来，尼克从影子里走出来，还穿着他那件黑色的丘尼卡。他乌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阿波罗，似乎在看一些不吉利的东西。

“我很抱歉。”他开口，“其实，你身上的死亡气息很重。”

威尔再一次觉得自己可以原地去世，不过作为神殿的负责人，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完成本职工作——道歉。

“Paenitet me quod dicit amicus meus.（翻译：I apologize for my friend.）”

“Amicus？你的朋友？（希腊语和拉丁语的朋友都有男朋友的意思）”阿波罗眨眨眼睛，忽然别有深意地一笑：“啊，那很多事情都说得通了！”

“什么？”威尔还没反应过来，尼克就摆摆手。“行了，我想我们都有些需要承认的东西，事不宜迟！”威尔震惊地看着在尼克的注视下，大家都乖乖聚拢，摆出一副要开会的架势。

威尔深吸一口气，“既然我是神殿的负责人，那我先来。”他顿了顿，咽了咽口水，估计勇气“我承认，我一直知道“家主大人”是阿波罗，但是……那个时候他是太阳神……”他望了眼阿波罗，后者翻了个白眼，表情就像在说“别再说了，被骂的次数够多了。”

“我不敢告诉你们……”威尔承认道，“因为那会让你们都以为……我是……我是那种……祭司……我可以通过神为大家带来什么……事实上，我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家伙，我没有能力向大家许诺什么……”威尔喘了口气。就像往常那样，他开始在脑袋里幻想大家指责他的样子。这是他这些年来学会的让自己好受些的方法：当做出任何有风险的事时，就幻想坏的结果，这样当坏结果真的发生时，就不会那么失望。

可惜威尔心里还是希望大家说：“哦，没事，我们都理解。”他立刻又为这种想法感到羞耻。为神殿负责的这三年来，他已经懂得人们只能看到领袖的光鲜，而拒绝去相信他们也有脆弱的一面。

幸好，威尔这次赌对了。好的结果发生了，只是方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尼克直接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腕。

“事实上，你在没有神灵的帮助下也做的很好。”尼克的声音在神殿里回响，威尔有些吃惊地看向他，他苍白的面容在神殿的穹顶和透进来的光束下显得有几分神圣。

“凯拉和奥斯丁告诉了我你对神殿的付出。他们感谢你的这几年来不辞辛劳的工作。”他和身边的人轮流对视，被他看着的人都点点头，然后冲威尔笑笑。

威尔开始怀疑他们的诡异的默契是不是趁他睡着的时候排练出来的。

“不过作为我自己，我最需要感谢的恐怕时他的收留之恩。”尼克放开了紧握的手，有那么可怕的一瞬间，威尔以为他会因为过于尴尬把自己甩开了，不料他只是把手往下挪了挪。不知是皮肤太滑还是心思太滑，他的手指溜进了自己的指缝里面。

梅格哼了一声，然后抱着一大筐苹果缩起身子，悄（明目）悄（张胆）偷笑起来。

“所以，你会想听我的事情吗？”尼克转过头，没有看威尔。

威尔赶紧点头。他想……即使他知道让尼克说出来会让他再次痛苦，但是自己也想帮这个人承担。

一开始尼克的声音很小，但是当威尔坚定地握紧他的手时，他终于抬起低着的头。周围的所有人都在认真听着，时不时露出惊讶和同情的表情，但是尼克并没有在意。威尔愿意相信此刻他的注意力只在自己身上，尼克只是在讲给自己听。

当尼克讲到他和塔克文的战斗时，露忽然惊叫一声：“所以那天我在神殿看到的奇怪男人就是他！大力神在上！我真幸运，他没有攻击我。”

“他还提到了‘大本营’，你们有头绪在哪里吗？”尼克问道

在座的所有人都摇头。

尼克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黑发的男孩每说一个字，威尔就感觉一股力量从他们拉着的手中汇入自己的身体——沉重的悲痛。自己的四肢开始绵软无力，好像这些痛苦在腐蚀他的□□和灵魂，又好像这些回忆是一千只手，死死地拉住他的，让他掉进塔塔勒斯，但是他不像其他人那样表露出痛苦。常年来的压力让他明白，同情或许能带来一时的抚慰，但真正化解压抑的是接纳，和一起前进、并肩作战的承诺。

尼克转身，用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看着他。

威尔点点头，还想说什么，但是尼克制止了他。

还有露呢。尼克比划着。

就像尼克一样，露表现得很坚强。其实就算她不说，威尔也能猜到大概——毕竟塞西尔这个不靠谱的家伙说漏嘴过那么一两次。他能感觉到露的话语蕴含的分量。四年前的火灾是罗马建城以来最可怕的灾难之一，导致了这样的事件，露得有多么痛苦！要是自己是露，他肯定每时每刻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被焚烧！

“这不是你的错！”威尔抗议道。

露低下头，叹了口气。大家连忙凑过去。

“我知道啊……可是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换一种做法，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你那个时候才那么小！”塞西尔抗议道。

“就算不是你，他也会利用其他方式放火。”奥斯丁推断。

“没错。”阿波罗咽了咽口水，“现在我们就有一个机会，一起去斩断连接我们与过去的线。”

梅格翻了个白眼，似乎是对阿波罗对这种诗意的表达不甚满意，直截了当地命令道：“OK, Lester, tell them about your……stuff。”（原著句子）

作为恺撒的养女，梅格所用词汇体现出来的文化水平确实有待提高。

阿波罗长吁一口气，然后抱起他金色的里拉琴。他那小猪蹄子一般的手指竟然拨动出灵动的音符，就像它们自己拥有着生命，有着自己的故事要诉说。

阿波罗讲述了自己如何成为了尤利乌斯家的主神，可他被屋大维欺骗。尤利乌斯家的恺撒想要的不仅是神的加持，他们想要成为神本身。尼禄利用Python，他们削弱了阿波罗的力量，让他被贬为凡人。现在，尼禄只需要杀死他，就可以完成自己计划的最后一步，为此，他派出了养女取得阿波罗的信任。然而，被虐待的梅格决定反水，她假意归顺，实则叛逆，向反对尼禄的势力求助。

在春日太阳光的渲染下，贬为凡人的他似乎又具有了神格，憨态可掬的脸全神贯注在他的歌曲上。以阿波罗为中心，动听的声音像涟漪一般，波动着朝四周蔓延，如同泉水一般让威尔神智一清。

“所以，你们希望我们可以做什么？”

“去戈佐（Gozo）岛。神谕说的。”梅格说话一如既往地简洁。

阿波罗连忙解释：“她的意思是说，在那里有一些我们需要完成的任务，然而一旦我们离开罗马，谁也不知道尼禄会做出什么，所以请你们帮我们……呃……”他四处张望着，想要选合适的词。

“监视并控制他的力量。”威尔点点头，“我想这不难。”

“还有弄明白塔克文的大本营在哪里。”露提议道。

大家相互对视着，默契不语。

神殿里亮堂堂，在阳光下，秘密荡然无存。

啊啊啊啊啊我真的不会写感情戏，我就玩点双关（捂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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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ΓΝΟΘΙ ΣΕΑΝΤΟΝ【威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