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
立秋,雨。
草原上很少会下雨,瞧见的时候云如奔腾的烈马呼啸而至,伴随惊雷劈向大地。
不多会儿,雨就冒了出来。
生活在草原大地上的人民根本不惧怕这风雨的侵袭,他们更加认为这是洗礼。人在这片土地上赡养牛羊,供奉长生天,又借着牛羊养活自己,哺育后代。这雨就是神灵在保佑这些游牧民族,替他们洗清罪恶,消除心中不安。
富饶的土地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善骑射的民族,他们各自努力,组建了自己的部落,划分领地,共同遵守一个信仰,绝不背叛同胞兄弟。人越来越多,土地再也不够分,肉也不够那么多人吃,在这群人里,其中最骁勇善战的两人决定,南下攻克更多的领土,以保证子孙后辈的幸福。
他们训练那些勇猛的人,让他们成为战士,健硕的体格,挺拔的身影,部落之间强强联合,有了第一支部队。可惜,第一战,他们就败了。败给了那个叫做唐的国家。
有人想要退缩,有人想要保全自己目前的领土,同盟面临着分崩离析。此时,为首的人站了出来,选择了降。
有人同意,自然就有人想要打破这和平,同盟崩溃,内部瓦解,各自为营。
贞观四年,东突厥灭亡。
"这雨下的越来越大了。"
阿依慕站在毡房前望着天,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孩,那孩子睡得很熟,一半是因为母亲刚喂过她,一半是因为阿依慕身上好闻的白雪莲香。
薛穆坐在正对着帐外的主位,望着外面的雨出神。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羊皮做成的信卷,上面写着回纥文字;还有一部分是竹简堆积起来的文书,写满了汉字;余下那些笔墨纸砚,都是中原来的样式。
阿依慕转过身,淡淡地望了他一眼,薛穆一身黑衣窝在椅子上,只瞧得见一双烛火倒映的眼睛,她又看了看孩子,寻了个凳子坐下。
他身后铺了一张硕大的地图。说是地图,其实是用宣纸画的,再贴到一张牛皮上,挂上去的。
那是一张大唐的版图。
"还没来消息吗?"薛穆开口询问,手撑在椅子上拖着自己的下巴。
阿依慕瞧着塞进草原的雨,汇成溪流填上那些低洼的坑,孩子被雨声惊扰,她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背。
"路上耽搁了也正常,这些天都是这样的雨。"
薛穆揉了揉眼睛,把桌上的一张信纸拿起来端详。
"你回来草原很少有这么着急的时候。"
阿依慕轻声地提醒,即时怕怀里的孩子被吵醒,也是怕毡房外的耳朵怀疑她的问题。
"可汗安排的事情都是大事,耽搁的越久越容易叫他们钻空子。"
阿依慕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么多人都盯着你这块肥肉,在所难免。"
薛穆放下挡住脸的信笺,露出一双苍劲般的眼睛,那眸子像刚完工的琥珀蜜蜡,却带着一丝沉重的负担。
"可汗说了,战死的狼和被窝边兔子咬死的可不一样。"
"左一个可汗,右一个可汗,你完全没点塔什的样子,还是像个孩子。"
薛穆看了她一眼,露出得逞的笑容,又瞧了瞧她怀里的孩子,轻笑一声。
"莫贺咄若是知道了我跟可汗关系,扒我的皮只是迟早的事情。"
阿依慕的脸色沉了下来,她站起身走到薛穆身边,轻声嘱咐:
"阿史那家族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可汗给了你阿史那的姓氏,辅佐他是你的荣誉,不要叫他起疑心。"
薛穆抬起眼皮,瞧着那个熟睡的孩子,一张圆脸有些黝黑,大概是遗传了父亲,像极了这片领土大地的主人。中原,天策府。
时隔半年,天策府终于再次招兵。这可把各色人等惊动了,这一次的标准不再只纳皇家子弟,而是面向全国,寻有志之士,皆可报名。李翡背着行囊,跟着新兵营里聚集的天南海北的人,肩并着肩,循循走进去。
来前他娘说了,这事儿全家里里外外都帮他瞒着,一丝都不能让他爹知道。
李翡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结果刚从小门溜出去,就被他爹安排的小厮抓了个正着。
"你胆子大了!也敢瞒着你老子乱来!"
李翡被罚跪在祠堂,他爹拿着家法砸在他身上,看得他老子娘心疼地直拿手绢擦脸泪。
"我说不许去就是不许去!有本事,等你老子我咽了气、腿一蹬,那时候你就是要上天我也不拦你!"
李翡被他爹揍了一顿,夜深露重,祠堂的香火却没有断,燃烧的烛火铺在李翡脸上,映得他一张脸似草原上晒着太阳的雄鹰。
他望着那些家中那些牌匾,深深磕了一个头。
"祖宗保佑,李翡此去参军,当拼尽全力,誓死捍卫大唐的疆土,绝不让边境来犯,如若贼人不降,我绝不回来!"
他爹在门口听了个七七八八,在祠堂门口陪着李翡站了一夜。
等着天蒙蒙亮,他叹了口气,回了屋。
而此刻脑袋被套着黑布袋,手被绳子拴住,全身都是伤还被扯着往前跟跄两步的人,也是李翡。他被俘了。
他跟着天杀营的兄弟在草原上遇到了西突厥派出的一只队伍,跟他们周旋了三天,灭了几个人,但最终寡不敌众,这只被派遣侦查的队伍在沼泽地里被地势阻拦,最终他和同营的一个将士都被抓了回去。
拽着他的人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皮质的长袍,戴着兜帽,手里的绳子拽地死,把李翡整个手臂都捆了起来,李翡是不怕死,只是想想自己什么都还没做就送了命,觉得他爹说的话还是有点道理。"这汉人真不知道怎么想的,敢跑到草原上来送死。"
突厥兵说的不是汉话,但李翡听得懂。他自小在长安那种富贵地方长大,什么人没见过,十五岁就跟着书院的先生去喝酒,听着那些胡姬说的学。等到了弱冠,已经熟练的用这话骂他老子娘了。
"大唐皇帝想要的可不只是东突厥那块地而已,咱们这边迟早要打来,这几个人白白来送死!""哈哈哈哈哈汉人就是长得细皮嫩肉的,这男人跟女人一个模样似的!"
李翡苦笑,这帮草原上的莽夫果然只知道酒肉皮囊。
"回来了?"
一句不属于这帮下流痞子的声音传来,从这帮人的前方,似乎走到了什么营地,周围的声音从风声变为人声嘈杂,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们下马将李翡和那人的面罩摘下。
"莫贺咄!我们抓了几个汉人!"
眼前视线一下就明朗,李翡还有点不适应骤然亮起的光,他拿手挡着脸,才从缝隙中看到这个地方。
这应该是西突厥的领地。
站在这些人面前一身金线刺绣长袍的人望着这边,慢慢走了过来。
被喊做什么候的人冷着脸,打量着自己的容貌,但因为都挂了伤看不太清,他走上前去,一把捏住了李翡的下巴。
这力气之大仿佛要结束他的生命,那人的手之宽,抓住的不仅仅是他的下巴,还有脖子。都说草原上的人天生神力,力大无穷,李翡呼吸不上来,面色涨红,只觉得自己像一颗荔枝,要被带皮狠狠碾碎。"这衣服……东都天策府...."
莫贺咄打量了他一眼,一把松开了手,在身上拍了拍,他转过身往回走,轻声说道:"喂狗。""是!"
未恢复气,李翡躺在地上大口喘着,就被两个面相铁青的男人抓起来,他的同伴也被抓着胳膊拎起来。
二人被带到帐房后面的空地,松开了手,一把拍在他们头上,示意他们跑。
随后草原上传来了一阵叫声,一只硕大的笼子被推了过来,里面是四五只红眼的恶狗,各个嘴里流淌着唾液,盯着这食物。
"跑!"同伴被推了一下,优先跑了出去,那些鞑子见人跑远了,笑话着大声吆喝,叫他再跑快点。下一秒,他们把笼子里的东西放了出去。
李翡绝望地闭上了眼。
"啊!!!!!"
惨叫声和撕咬地声响在耳边回荡,他不敢去看,因为有人推了推他的肩膀,叫他往前跑。
他在强压的恐惧下睁开眼,只发现自己惨死同僚的尸体,抑制不住胃里翻江倒海,俯身吐了出来。"你们在干什么?"
又一个声音响起,李翡转头去看,发现了一个一身黑衣的人走了过来。
他的脸色阴沉,一身黑衣像乌云笼罩下来,头发竟然不是那些胡人的金色,是纯正的黑色。
那人身后跟着一个女人,一身蓝色长袍,披散着头发,穿着羊皮靴子,虽然头发也是黑色,但面容是正统西域胡姬的娇媚。
"塔……塔什,候爵叫我们,把抓来的货品喂了!"
"侯爵这一天都在忙可汗的生辰,准备大批物资送过来,你们抓了几个小货,就惹得他脸色不好,是不是胆子肥了?"
李翡抬头看着那个塔什,他说完就把鞭子拿手里拍着,做威胁的动作。
"可是塔什,侯爵说过,这些中原人不能留……"
话音未落,一柄刀从这靼子的头上横过,寒光一闪,他的脖子裂了条缝,随后喷出血来,溅了李翡一身。
"塔什!我们……我们不是有意的!"剩下的几个人立马不安地作揖,低下了头,生怕被牵连。
惹怒了这位大人,那就是跟侯爵作对;跟侯爵作对,就是跟可汗作对!那可不会有好果子给他们吃。
"闹什么?"
莫贺咄手里戴着新打的鎏金戒指,把玩着一串玛瑙珠子,眼光透露着些许疲惫,却又包含着被打扰的一丝愤怒。
"莫贺咄。"薛穆低下头,向他行了大礼。
莫贺咄转过眼看了看他的头顶,又瞧了瞧那跪在地上的李翡。
随后他一把按住薛穆的肩膀,说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好叫丽珠去接你。"
"您今日劳累,为了可汗的生辰奔波了一天也没好好休息,不敢劳烦。"
回应的是薛穆身后的阿依慕,只有薛穆和莫贺咄知道,那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并不是真的心系自己。
"这中原的东西,你喜欢?"
莫贺咄再次发问李翡的处置,这才松开了薛穆。
"伯父见笑。我最近新得了一宝贝,汉人叫作清欲露,据说此香只要一点,就能叫人浑身发热,欲血沸腾。可汗的生辰这样的大日子,这总不能……这时候随便寻个女人吧?"
莫贺咄瞧着薛穆说出那下流的话,也不生气,靼子里多是这样男人交欢的事情,不足为奇。他微微勾起唇角,拿着手里的串扇在薛穆胸口的玛瑙坠上。"油嘴滑舌。"
"可这人身份不简单,又给了你,我不好解释啊.
薛穆走到李翡面前,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盯着他,瞧他有些俊俏的脸笑了笑,随后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跟他用汉话说道:"你现在有两条路可以选。
众人瞧了过来。
"做一个俘虏但听命于我,兴许可以少受点折磨。"薛穆抚摸着他方才被捏出印子的下巴和脸庞,叫人看去,那细腻的手法仿佛是在擦拭一件最宝贵的珍品。
"其二,最近是个好日子,各部落都要回来给我们的可汗庆祝生日,宴会上还会有你们中原人来做客……你是想只被我一个人关着,还是想做盛宴上,人人都能品尝抚摸的礼物呢?"
周围的人听罢,表情一下变得隐晦地笑。李翡顺着看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不动声色地笑,那笑不仅仅是赞同塔什的话,更是带着**打量着自己的身形。
"你杀了我。"李翡回答,"你若杀不了我,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话毕,薛穆收起了笑容,将怀里的方巾塞进了他的嘴里,把他扛在肩上,背回帐篷。
一众人调戏的哨音和话语在李翡耳边响起,在他看来这种屈辱比要了他的命痛苦百倍。
"伯父,那我就先回去了。"
薛穆老实地打了招呼,拍了拍背上那扭动的屁股,莫贺咄见此微微扯开嘴角,摆了摆手,直打趣他这见色起意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一路上的胡人讥讽嘲笑着沦为供品的李翡,气得他脸羞红成了柿子。
"嘶。"
阿依慕跟在后面也只是浅浅地笑着,等着薛穆进了毡房,就把帘子垂下来,今夜这帐子再不会有人进去。莫贺咄站的远远地,沉下笑容望着阿依慕守在门口的帐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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