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李翡醒来,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甚至都看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他挣扎地起身,被一双手紧紧握住手腕。

"穆哥!"

李翡想掰开那人的手,却被抓住手臂坐起来,正对着面前的人。

他缓缓从缝中努力注视眼前的虚实,透过光亮才看清这个人一脸愁容,担心溢于言表。

是薛穆。

李翡看到他的脸都急出了胡渣,似乎有几天没打理,眉目不再是那个英俊的模样,而是担惊受怕之后的心慌,他虽然紧紧抓着自己,但李翡还是能感受到他在发抖。"是我,李翡。"

李翡听到这声音,缓了口气,伸手去抚摸他的面容,脖子,身体,下意识钻进了他的怀抱。这一场风波不大不小,却吓坏了李翡。

二人进了丘兹城内,阿依慕带着六个精明能干的守卫他们在一家客栈休息。门口守着四个人,楼下守着两个,阿依慕独自一人守在楼顶,俯视整个丘兹之景。

薛穆似乎要将李翡塞进怀中似的,环住他的肩膀。李翡埋在他的脖子间,用力呼吸,嘴唇贴在他颈子狠狠咬了一口。

薛穆闷哼一声,知道这次把他吓狠了。

"我以为你把我丢了。"

李翡松开嘴,从他的怀抱里抬起头,额头靠在他的下巴上说道。

"我不会丢下你的。"

得到这一句回答,李翡也没有解开心结,他只想知道薛穆到底去了哪里。

"我去了客栈外那个窝点,等着你睡熟才走。没想到他们来的那么快,险些让你丧命.."

李翡摇了摇头,搂住他的脖子和他脸贴着脸说道:

"我没事,你继续说。"

"那二人是江湖上流传专接悬赏那帮会的,帮主是中原万花谷的人,想必也是收买了我的信使,打听到了我要到丘兹来,特地寻我。"

"那二人走之前,跟我说他们拿了什么信件?"李翡问道。

"是我原本要寄给可汗的信。"

李翡大惊,猛地抬头,被薛穆放在嘴边的手指住了嘴。

"丘兹国王不愿参与战争,跟可汗一样对妄图挑起两国争端的人同仇敌忾。我将信件放在你这里,原以为不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

"可惜没料到还是他们先了一步。"

李翡哭笑不得,这身体里流着热血的男儿竟然如此多虑,他伸出手抚摸着薛穆的头,被薛穆抓回来,在嘴边轻轻一吻。

"所以你一直担心,我是天策府的身份,会被人抓走。"

薛穆点了点头,把李翡搂在怀里,握着他的手把玩着。

"如果被发现了,长安那边或许就会派人来,到时候西风古道上就是一场腥风血雨。而你……莫贺咄一直妄图通过挑唆和威胁,让西突厥和大唐在争夺西域诸国的信任上渔翁得利,我担心……"

"最开始你来的时候,我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身死,还是最好的结果。只是……就这么辜负你的信任,我觉得有愧。"

李翡反握上薛穆的手,放在手中轻轻摩挲。

薛穆手上戴着一枚翡翠扳指,还有一串红珊瑚的手串,他捏着那枚扳指转转悠悠,最后摘下来套在自己食指上。

"我想,或许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江湖上也是暗流涌动,看来还有人对西突厥的可汗抱有偏见,不然不可能知道你要到丘兹来的消息,特地截你的信。"

薛穆问道:"你觉得他们是想确认,统叶护可汗是否对大唐有二心?"

李翡点了点头,打量起那枚翡翠扳指说道:

"统叶护可汗对大唐是否诚心结交盟友,关系到西域诸国的安危和西风古道整条商道的安宁。我想西域诸国在东突厥一战,已经见识到了大唐的兵强马壮,如今各国都默不作声,就是想看西突厥和大唐谁先去挑衅对方,再做打算。"

薛穆欣赏地看着怀里这个人的讨论正事的样子,他直起身,把李翡打横抱在怀里,靠在床边,给他盖上外袍。

"所以不管我这封信的内容是什么,莫贺咄也会想法子,让我送回不去。"

李翡点了点头。

"或许,有人会暗中帮助我们,也说不定。"

薛穆挑眉,欺身而上说道:

"我发现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说罢,不等李翡解释,薛穆捂住他的眼睛,把人按在床上一顿亲吻。

丘兹国城内。

叶青澜换上了藏剑山庄弟子的服饰、穿的一身金丝勾勒,丝绸所制的衣裳,腰间一枚玉环,额间一条藏剑山庄样式的抹额,大大方方出了门。

城内遍地都是商人,卖什么的都有,从香料美酒到金银珠宝,西风古道的繁荣在这里展现的淋漓尽致,大唐给予丘兹的支持,丘兹国自己的商业模式在此相得益彰。

这里遍地都是大唐来的商人,叶青澜觉得自己仿佛置身长安,没有走出家门。

行至一处黄土坡上,石头盖起来的房子后面也是个集市,他望过去一眼,便大吃一惊。

只远远瞧见了一些小女孩跪在地上,脖子上拴着绳,穿着粗布烂衣,脸上倒是擦的干净。

"这地方,可是贩卖人口的交易所。"

身边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警告,叶青澜转身看去,竟然是当时送他玉石的那个波斯人。

"是你!....你!......"

波斯人打断了叶青澜发问的请求,示意他继续看。

"江湖上的消息流动很快,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哪个角落钻出来,告诉你某件事情,这话慢慢传出去,好的变成传说,坏的成为谣言。"

"那跟这些女孩有什么关系?"叶青澜已经将背后的剑卸下来,握在手里,似乎不等波斯人的回答,就准备冲下去救人。

"这些人会被卖到各个国家,有的长得漂亮,成为奴隶;有的身体好,就会成为这传话的工具,叫作雁足。雁足会帮人传递他们想知道又不能知道的东西,直到主子死去,他们就会再次到这些地方重新考虑下家。"

叶青澜不解,反问道:

"贩卖人口说的这么至纯至善,不知道阁下了不了解她们是否真的愿意?"

波斯人瞧了他一眼,轻蔑一笑,照着叶青澜的脑袋探了个一下。

"我看你这实诚劲儿,想必不适合在做行商的买卖,叶家这一辈竟然出了个只会铸剑的愣头青!"

叶青澜从怀里拿出剑,刚要拔出来,就被对方按了回去,还被擒住了手腕。

"这衣裳做的太大了,太沉,你穿不动。"

叶青澜恼羞成怒,反驳道:"我做不做得了买卖不是你说了算!休要嘲笑叶家!"

波斯人笑出了声,刚松开手,叶青澜抓着剑柄朝他面劈下来,对方却笑着站在原地,未等剑落在他肩上,倒是叶青澜被什么尖锐东西击中肚子,撞了出去。

他踉跄站起身,口鼻流出鲜血,捂住嘴巴转头看去,那波斯人面前站着那个拿着唐横刀的男人。明明一起来的时候,还为他抵挡风沙,今日却刀剑相向。

"谢姚濯,别把人打死了,担心帮主找你麻烦。"

谢姚濯换下了刀宗弟子的服饰,穿了一身蓝底羽衣,脖子上还戴了防止被刺的颈环。谢姚濯冷脸瞧着叶青澜,再次将刀横在身前。

叶青澜没想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对自己动手,他扶着黄沙站起来,朝着身边吐掉嘴里的血沫,将剑拔出,双手握在胸前。

"里沙,拿了悬赏还不肯走吗?"

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叶青澜刚要回头,就被击中脖子昏死过去。

谢姚濯的刀在这人的声音响起后抖了一下,他回头去看里沙,后者表情有些复杂。

里沙瞧着扶住叶青澜的人,一身紫衣貂裘,头发梳下来,参杂了些花白,一双眼却如鹰盯着自己,激得自己不自觉后退一步。

里沙笑了一下,说道:"没想到小小的丘兹国,竟然能见到河朔柳家的人,看来蜀中唐家和千岛杨家,也在这附近吧?"说罢,他拍了拍谢姚濯的肩膀,在他背后一边写小心,一边说道:

"这雁足买卖就让柳家暴露身份,看来四大世家齐聚在此,不单单是有心想分西风古道上的一杯羹了。"

紫衣刀客刀架上的刀刃,在烈日下反射出淡淡的光。

"莫镖头,不对……"里沙摸着下巴轻笑一声,继续说道:

"我该称呼你为莫镖头,还是……柳莫寒呢?"

里沙的挑衅并没有让莫子寒动容,他紧紧盯着面前拿着唐横刀的谢姚濯,看谢姚濯被不自觉盯得咽下包在嘴里良久的唾液。

"你们将夜在江湖上的名声都臭了,大唐容不下你们,现在还想插手丘兹国的事?"莫子寒问道。

"子寒兄~你我都是汉人,在外人地盘上也算是朋友,说话别这么尖酸刻薄嘛…."

里沙从怀里掏出那封盖着薛穆私印的信,莫子寒远远打量,将刀握紧在手心里。

"我们虽然拿钱办事,但看到有汉人插手雁足之事也是善意提醒。免得将来这里被收服之后,没点容身之处。"

"...!"

谢姚濯的喉咙刚动,莫子寒抽出身后的刀柄带出一柄紫光,朝着谢姚濯的脸劈去。

谢姚濯在宗门历练多年,并没有被这惊涛骇浪的气势吓跑,他握紧手里的刀,盯住面前的破绽,横刀一闪,电闪雷鸣砸在了狂风巨浪之上,气流衡动,整座古城都打了个颤。

二人的刀都开了刃,还没贴在一起,只此一招刀气纵横,身旁的胡杨林木便断了树根。

莫子寒淡然处之地站在叶青澜身前,谢姚濯握住刀的手却豁开了口子。

他仍然不肯松开握紧刀的手,刀身虽被他擦的锃亮,但倒映自己的脸,却是对自己刀法的怀疑。

他转头去看,里沙虽然还站在身侧,但下一秒,他的手臂上出现了一条硕大的口子,慢慢往外冒出鲜血。

里沙见势不妙,扶着自己的胳膊对着莫子寒喊道:

"柳莫寒!西风古道迟早要沦为战场!西域诸国明争暗斗,天下必将大乱!有这寻仇的时间,不如你我联手,河朔柳家建造的神兵利器乃是上乘佳作,若为我们所用,我能替帮主保证,必将推你成为下任霸刀山庄庄主的人选!"

话音刚落,机关弩的声音在谢姚濯耳边响起,他来不及反应,被一箭擦面而过。

霎时,身后铺天盖地的箭矢如暴雨倾泻而下,谢姚濯在舟山岛上修炼,没见过这蜀中暗器的威力,竟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下一刻,有人抓着他的肩膀,将他一把扯在伞下,谢姚濯任由手里的刀落在黄沙里,看着面前的人将自己护住周全。

谢姚濯回神,眼前人一身淡蓝长裙,衣诀翩跹,背上用珍珠点缀其间,一头长发用羽冠束起,扎了一根玉珊瑚簪。

方之微回头瞥他,问道:

"伤势如何?"

谢姚濯瞧着他俊俏的侧颜却是冷漠的神情,回过头去照顾里沙,撕了衣服就给他包扎起来。

机关弩的箭扎在黄沙里,一双戴着孔雀蓝的手套捡起地上的一枚箭头,上面扎着一片衣角,此人一身蓝色衣衫,劲装贴身,长发飘逸。耳后用了孔雀尾羽别了起来,脸上带着唐门的面具,遮住了半张脸。他将那箭头摘下,把布料收起来,放在了怀里。

里沙盯着对方手腕上的暗器样式,猜到此人身份,站起身继续对着莫子寒说道:

"这位,想必是蜀中唐家唐怀信座下弟子,覆月天吧?"

"你倒还记得你爷爷我的名号,孙子,好巧啊!"

莫子寒未收刀,覆月天也将弩架在臂弯,二人走到叶青澜面前对视一眼。

"有机会?"谢姚濯低声问道。

话音刚落,不远处,一匹白马踏着黄沙飞驰而来。

莫子寒转头去看,白马的马鞍是唐制的,上面还刻了青雀衔环。

白马上的人翻身下马,背着一把杉木的伏羲式七弦琴,戴着白色斗笠,着一身青色绿罗裙。

"糟了。"里沙说道,握紧了拳头。

里沙看着这一波一波往丘兹国涌入的人,脸上总算挂不住变化的表情,咬牙切齿地说道:

"能请得动从不出山,久居千岛的杨家大小姐杨婵。柳莫寒,你可真是要赶尽杀绝啊…."

莫子寒看向杨婵,后者蹲下身,伸手检查叶青澜的情况,随后站起身,仅是轻轻撩开了幕帘,寒光一闪,谢姚濯只感觉被一只青蛇缠上了背,随时会对着自己的后颈张开血盆大口。

里沙见此再无机会,方之微回头,收到信号,冲上去洒下一枚暗器,顿时炸开白烟,混淆视线,再去看,三人趁乱混到集市,没了踪影。

覆月天瞧了一眼莫子寒,对方没有打算深追,便等着这股白烟散去,收起了机关弩。

杨婵撩开幕帘,露出一张寒山般清冷的容颜,一双眼睛毫无波澜,对着莫子寒打着手语:

我不从医,他无大碍。

莫子寒此刻悬着心才放了下来,将叶青澜检查后抱了起来,三人连忙回到了之前的栈。

"这次这么着急叫我们来,就为了来清理将夜?"

覆月天抱着手臂靠在门上,瞧着莫子寒端来了水给叶青澜擦拭着脸,发声询问。

杨婵将怀里的琴放在桌上,拿出特制的银杏油保养着琴身。

"西突厥已经准备佯攻大唐边境,他们派出去的雁足都被杀了,如今丘兹国里歹人为患,很不安全。而且除了将夜,我还打听到,天策府凌烟阁也排了人来,就在城中。"

覆月天听罢与杨婵面面相觑。

他摸着下巴,走上前说道:

"年前皇帝才说要动手,但等来了西突厥的使者,统叶护可汗明明有心交好,怎么会突然翻脸?"

莫子寒望了一眼窗户,覆月天知趣的走过去查看片刻,用暗器将窗台封了起来,莫子寒这才道出实情。

"统叶护虽然不愿动武,但我听说他的伯父莫贺咄不满他的作为,觉得他软弱无能,一心想要拓宽西突厥领土。东突厥一出事,立刻召集了昭武九家想要重新考虑攻打西域诸国之事。"

覆月天摇了摇头,说道:

"这外患还没来,统叶护先被内忧折磨住了。"

坐在一旁的杨婵听罢,一双手对着柳莫寒道:

西突厥内乱已是定数。

柳莫寒从叶青澜怀里搜出那枚晶莹透彻的玉石,他递给覆月天,问道:

"你来看看这个,我想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找来的?"

覆月天接过来,借着光端详了一会儿,突然一把将石头捏碎,他拨开灰尘,递过来。三人看去,那石头里竟然是一只通体雪白的蛊虫。

"这虫子叫警声。出生后从不发出声音,无毒无害,但在夜里会随着温度降低留下一股液体,不用专门制作的面具根本看不到,一般青楼里用得多。想必将夜的人,就是靠着这个玩意儿跟着你们来的。"

柳莫寒转头看向杨婵,后者只伸出一双手打着手语道:

崔应已至长安,会如实转述。

柳莫寒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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