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策府平日禁酒。
李将军今天却自己犯了禁。
雁巡雪本来没指望问出答案,谁知这人却没有回避。
“故人”,他说,“故人善饮,一年一回。我陪他喝两碗。”
邙山北侧都是石碑,没有活着的故人。雁巡雪了然,不再追问。
如果说往常的李子迟是战场和欢场上的主导,今夜的他则彻底把自己交出。
他仰头任他环抱,把背上狭长的旧疤暴露给他。那些不再克制的呢喃,激得雁巡雪几乎无法自持,这给了他前所未有胆量的得寸进尺。
他趁人之危,悬崖勒马,迫使这人睁着迷蒙的双目转头询问。他在他的耳边施咒般念道:“子迟……喊我的名字,我想听。”
但不知是哪个词让这人猛地打了个寒战,茫然的双眸开始聚焦。
雁巡雪看到天策眼尾的微红醉意一点点冷了下去。
“混账……东西。”他骂道,“名字……去看你的铭牌……在这里,我不会喊。”
他因为难解的欲|求而微微喘息,但丝毫不影响他声音里的厉色:
“我没喊停,就……不许停。”
“现在……要么动、要么滚。”
……
雁巡雪在最后一次结束时,发现一切都过了火。
身下人深陷在凌乱狼藉的床帐之间,头埋在枕上,无声无息。
雁巡雪悚然一惊,把人翻转查看,那人垂着头无力顺从,手臂绵软落在床间。
他去探鼻息,微弱呼吸打在指尖。但他仍不放心,去摸颈脉,见舒张尚且稳定,方才稍稍安心。
他把人抱在怀里,看着他身上斑驳的痕迹,一边后悔刚刚的失控,一边又无奈叹息。
——清醒的李将军绝不允许自己落到如此境地,醉后的李子迟却不肯喊停。
他鬼使神差地摸上那人嘴硬的唇,却发现居然是柔软的。微张的双唇放开了牙关,手指一伸,就能摸到他同样柔软的舌。雁巡雪微微搅动,刚才还强势咒骂的唇舌乖顺地任他摆布,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雁巡雪喉间发紧,心火又起,没有人能抵抗这种征服的渴望。
他想象着自己重回欢场,对手完全依赖着他的动作。他将因他而睁眼、眼光失神。
雁巡雪深深呼吸,从幻想中回归。他转头去看怀中人,居然真的发现了一道泪痕。
这道痕迹随即被他吻去。
他就这么静静地抱了一会,却什么都没做。
半晌,他出门打了一盆热水,温柔而细致地做了清理。
李子迟第二天仍是起了烧。
雁巡雪纠结了一会,考虑到李将军本人无可挽回的风评和他自己无所谓的态度,还是去请了军医。
军医对昨夜痕迹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只说将军曾经伤及肺腑,不可纵欲过度,亦不可饮酒。
军医向他特别强调:别拉他饮酒,尤其你们苍云,可得仔细记住了。
雁巡雪看了眼床上的人,默默背下这口锅。
他向苍云军告了一日的休沐、扶人起来喂了药。临近中午,那人高热终于转了低烧,人也逐渐清明。
“雁巡雪,”李子迟看他忙完,下意识喊了一声名字。那人的眼睛一瞬间亮起来。
李子迟垂眸,再抬眼,只吝啬地给了一个鼓励的笑:
“昨夜做得很好,再接再厉。”
苍云眼中刚刚亮起的火光,又一点点暗下去。
李子迟只觉头疼欲裂,懒得挪动,闭眼半靠在床头休息。
他听到脚步声响起,想着人应该是走了,于是昏昏沉入黑暗。只他的思绪不肯配合,纷乱杂念不停涌出,教他不得安眠。
他在梦里回忆着小狮子的眼神,想他应该是伤了心。但他又想,乱世枯骨、朝不保夕,与其让他得而复失,不如止步欢愉和**。
——这是最好的结果。
思绪沉浮间,突然额上一凉。
李子迟睁眼,他梦里的人正皱眉看着他,额上的手背挪动,帮他蹭去一些冷汗。
李子迟怔了一下,勉强笑道:“今天不宜,你若想要,明天……后天还可以再来。”
雁巡雪却没有笑。他叹了口气,伸手抽掉了李子迟背后靠着的枕头,扶他躺下。
“子迟旧伤、不宜纵欲……过度。”他开口。
“我心悦你,任君驱驰。”
“但若于你有损……恕不能从命。”
李子迟冷不防被这一句表白撞得哑口无言,混沌的大脑一时没能想出拒绝的话。
雁巡雪也没要他回答的意思,换了个话题,轻声问:“头疼?”
“嗯……有点。”李子迟从善如流。
温热的指腹揉上他的两侧额角,规律地打着圈按压,高热和宿醉的晕眩在这一圈圈带着暖意的触碰间,逐渐被困意没过。
李子迟闭上眼睛。
这次,他几乎立即陷入黑沉,没有再做梦。
…………………………
雁巡雪没有想到,离别来的如此之快。
他今日刚接了随天策巡视东都的一日调令,却被告知,自己所在的队伍三日后便要整军出发,离开东都。
李子迟听闻此讯,没有多言,只说今日一同去流民集市看看。
集市。
雁巡雪小时候听说,洛阳城受天策府管辖,遇到小贼,只要高喊一声“小偷!”,上了马的将军瞬间就能把贼人追上,擒于马下。
洛阳集市,曾经出了名的太平、安定、繁荣。
可雁巡雪第一次随同巡查的时候就知道了,
流民的集市,没有繁荣的交易,只有求生的贫民。只他们聚集的地方,是洛阳原本热闹的西市。
而天策的巡查也只是流于公务。
雁巡雪之前曾看到一个卖女儿的居然叫卖到了东都,忍不住训斥,却被李子迟拦住。
雁巡雪与他讲大唐卖良人之禁令,天策冷冷反问:“流民养不活儿女,你不许卖,你替他养?”
“天下流民几何?孩童几何?饿殍遍野时,法度能救几人?”
雁巡雪只能沉默。
他看着走在前面的高挑背影,想着这人曾经守护的民生凋零至如此境地,他究竟经历了多少,才能理智地冷眼旁观?
因而这次,雁巡雪也只能沉默着自流民中穿梭前行。
路过一处摊子的时候,他被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拉住衣摆。
“军爷……军爷,来看看,求您看看我这里的东西,这两块玉、这骰子、虎头鞋……看一眼吧。”
乱世之中。穷的、苦的、病的、死的,太多了,没人能一一施救。
雁巡雪叹了口气,刚想抬脚走开,眼睛一瞥,却看见女人怀里的小孩满脸通红地艰难喘息。
他抿了抿嘴,停下脚步,蹲身拿起那两块没有雕工的不起眼石坠,只觉触之微温。
“军爷、军爷……这两块可是暖玉!是好东西呀!”女人见他蹲下,噙着泪的眼里闪着希望的光:“冬天戴着暖身,送女儿家!送心上人!娘家祖上传的……现今只要二两三钱,不,二两银子!求军爷……让我给女儿换几副药吧!”
雁巡雪听到她的报价,倒吸一口气。他捏着只剩八个铜板的荷包,刚想要站起,却见有人面色微愠地走过来。
李子迟见雁巡雪擅自停下、喊了几声都没应,便板着脸过来催他。他垂眼看看那女人和她怀里的孩子,又扫了眼雁巡雪,眼神里带着嘲讽和似曾相识的冷漠。
雁巡雪迎着他质疑的冷眼,艰难开口:
“子迟……你身上有二两银子吗?我买玉石……等苍云发俸了还你。”
二两。
李子迟刚想给他洗洗这容易受骗的脑子,却在看到他手中石头的时候皱眉一愣。他伸手拿来,仔细触看,再转向雁巡雪时,眼神变成一种复杂的惊叹。
他拿出两块碎银掂了掂,期间看了眼那个病入膏肓的小孩,伸手又掏出布袋里剩下的全部几块。
“姑娘。”他把钱递过去,“这是三两二钱银子。我同僚想买这两块石头,我却又看中这两个骰子,带回去给兄弟们玩。”
“……三两二钱,没多了,你要卖,便成交。”
两人在女人千恩万谢的哽咽声里离开,沉默着走了一会儿,雁巡雪拿着玉首先开口道:“哎,刚才……谢了。钱,我等发了军饷……分几次还你。或者……先押你一块?”
“不急,你那两块暖玉存好了。”
李子迟没有回头:“战乱时找不到买家。等战事了,你带去城里,每块能值千金。”
“……!!”
雁巡雪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多钱,差点手一滑把两千金摔在地上。他再转身去看,那个女人却早已找不见,抱着孩子求医去了。
“蓝田暖玉,触手即温,调理圣品,千金难求。但在乱世里,它也比不上一副救命的良药,甚至比不上一顿饱饭。”
李子迟讥讽完世道,又回头看雁巡雪:
“你要是不去卖,留着以后给人当信物、聘礼,正好一对,也是个拿得出手的物件。”
他故意补了句:“但送人的东西不好欠着上家,钱还是要还我。”
雁巡雪手里握着两块暖玉,正美滋滋回味那人眼冷心热掏钱的模样,又盘算着怎么把一块当信物塞给李子迟。冷不防却被他一句“还钱”又浇了冷水。
他一会儿看看那人背影,一会儿又看看手中的玉,心想苍云发薪实无定期,大不了以后赖账一两,把一块玉和他的真心一起抵给这债主,不赎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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