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庄园的工坊,是藏海一手设计督建的。引了活水环绕,开了巨大的琉璃天窗,晨光倾泻而下,照亮空气中漂浮的细密木屑,如同金色的尘霭。各类工具分门别类,悬挂在触手可及的墙上,木料按照纹理、年份整齐码放,空气里弥漫着松木、桐油和一种独特的、属于藏海身上的清冷墨香。
这是独属于藏海的天地,也是庄芦隐下朝后最常流连的地方。
这日清晨,藏海正对着一座即将完成的水动计时仪做最后的调试。他穿着简便的青色工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白皙劲瘦的小臂,专注地盯着水流带动齿轮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长睫在晨光中投下淡淡的阴影。
庄芦隐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没有打扰他,只是倚在门框上,静静地望着。朝服未换,一身玄色蟒纹常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与这充满匠气的工坊有些格格不入,但他眼中流淌的,却是卸下所有防备后的全然放松与温柔。
他看着藏海灵巧的手指拨动机关,看着那清冷面容上因专注而泛起的微光,只觉得连日朝堂争斗的疲惫都被这静谧的画面洗涤一空。
藏海终于调整完毕,松了口气,一抬头便对上了庄芦隐含笑的目光。
“什么时候来的?”藏海放下工具,语气自然。
“刚下朝。”庄芦隐走近,很自然地拿起一旁的布巾,替他擦拭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目光落在那个结构精妙的计时仪上,“成了?”
“嗯,只差最后校准。”藏海点头,指向一处精巧的报时小鸟机关,“此处借鉴了前朝‘铜雀衔珠’的构思,以水为动力,届时会自行鸣叫,声音清越。”
庄芦隐对这些机关原理一知半解,但他喜欢听藏海用那清润的嗓音讲解,喜欢看他谈及热爱之物时眼中闪烁的光芒。他伸手,指尖拂过那木质小鸟光滑的翅膀,笑道:“我的藏海,总是能化腐朽为神奇。”
藏海耳根微热,避开他过于专注的视线,转身去收拾工具:“不过是些奇技淫巧。”
“在本侯眼里,便是无价之宝。”庄芦隐从身后拥住他,下巴抵在他肩窝,声音低沉,“比那些朝堂上勾心斗角的奏章,有意思多了。”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朝露的微凉和独特的冷冽气息。藏海放松身体,靠在他怀里,感受着这份安宁。他知道,庄芦隐在朝中并非一帆风顺,总有明枪暗箭,但他从不将那些烦扰带到这里,带到他面前。
“今日无事,陪我去个地方?”庄芦隐在他耳边低语,气息温热。
“何处?”
“去了便知。”
庄芦隐卖了个关子,拉着藏海出了工坊,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庄园后园一处僻静的角落。这里原本是一处小小的竹林,此刻却被清理出一片空地,空地上,赫然立着一座……秋千?
并非寻常的秋千,那支架是以坚韧的紫檀木制成,雕着简单的云纹,绳索是浸过桐油的牛筋,异常牢固,而座位则是一块宽大平滑的、带着天然弧度与漂亮木纹的黄花梨木板,被打磨得光滑温润。
藏海愣住了。
庄芦隐看着他惊讶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拉着他的手走到秋千前:“试试?”
“你……何时做的?”藏海有些难以置信。这秋千做工精细,绝非一日之功。
“前些时日,看你画工坊图纸时,总在旁边空白处无意识地画些秋千的草稿。”庄芦隐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想着你整日埋头研究,也该有个放松的地方。这黄花梨木料库房里正好有,便让匠人按你草稿上的样式做了。”
藏海心中震动。他自己都未曾留意到那些无意识的涂鸦,却被这人如此细心地记在心里,并悄无声息地变成了现实。
他坐到秋千上,黄花梨木温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庄芦隐走到他身后,轻轻推动。
秋千缓缓荡起,带着藏海轻盈地升高,视野随之开阔。能看到工坊的琉璃顶在阳光下闪烁,能看到远处连绵的青山,能感受到秋风拂过面颊的清爽。
他很少玩这种孩童的玩意儿,此刻却觉得心胸豁然开朗,那些繁杂的计算、精密的结构似乎都暂时远去,只剩下一种简单的、飞扬的快乐。
庄芦隐看着他微微仰起的脸,看着他闭着眼感受风的轻快模样,唇角勾起温柔的弧度。他的藏海,平日里太过清冷自持,此刻才终于流露出几分符合年纪的、纯粹的欢欣。
“再高些。”藏海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庄芦隐低笑,手下加了力道。
秋千荡得更高,衣袂翻飞,藏海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笑声清越,如同玉磬轻击,落在庄芦隐耳中,比任何仙乐都动听。
他停下推动,走到藏海面前。秋千缓缓停下,藏海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和笑意,眼睛亮晶晶的,如同浸了水的星辰。
“庄芦隐,”藏海看着他,很认真地说,“谢谢。”
谢谢你的懂得,谢谢你的珍视,谢谢你这份笨拙又用心的“惊喜”。
庄芦隐心中软成一片,伸手将他从秋千上拉起来,拥入怀中,在他耳边低语:“傻子,跟我还需言谢?”
他低头,吻了吻藏海泛红的眼角,然后是鼻尖,最后轻轻覆上那带着笑意的唇。
晨光正好,将相拥的身影拉长,交织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竹林沙沙作响,仿佛在为这静谧的温情伴奏。
工坊里的计时仪或许还需要校准,朝堂上的风波或许永远不会停歇,但在此刻,这座京郊庄园里,秋千架下,他们拥有的,是彼此最真实的体温,和最安然的当下。
而这,对于历经半生波澜的庄芦隐和曾经心若止水的藏海而言,便是岁月所能赠予的,最好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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