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宫女从太后宫中清点勾当出来,在宫道上闲聊。
“太后的脸已经阴了好几天了,砸碎了多少东西,现在永安宫上下大气不敢出。”
另一名稍年长宫女辛苦了一天,不免松懈了话头叹了一口气,“太后的养女,本来就是预备要给陛下做妃子的。”
“可我看太后根本不想放人啊。”
“我也觉得奇怪,从前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和太后母慈子孝的,怎么如今闹得你死我活的。”
“会不会是太后是怕亏待了自家人,装样子给陛下看的?何况黄初六年韦姑娘刚刚入宫的时候,先帝看到这是皇后的养女,就想过把韦姑娘许给陛下。当时旁边的妃嫔说:那不就成了皇帝儿娶皇后女?多好的一桩姻缘啊。先帝和太后听了都笑了。”
年轻宫女进宫晚,好奇心勾起来了,“唉?那陛下怎么说?”
年长宫女沉默良久,面上露出些有些紧张避讳之色。
“当时陛下还是平原王,一到宫里就沉默寡言的,什么也没说。但在场的还有位李夫人,向来讲话风凉阴刻,就顺着话头:照这么说,那韦姑娘做平原王妃也使得。”
年长宫女一叹,“她这话言下之意,也是因为先帝依仗太后和司马懿,皇子中陛下又身兼嫡长,将来多半为储。如果韦姑娘真能做得了平原王妃,将来是不是也能做皇后?那太后家里,一下出两个皇后。先帝最忌讳的就是外戚势大,听了这话,便低头不再说话了。”
池明宫内。
曹叡现在有点紧张,他刚认识坐在自己旁边的这个人的时候,还不似这般规矩极大的沉闷面孔。
他小心翼翼的笑笑,“你这是怎么了?平时不是最坐不住了吗。怎么现在看见我,不说话,不笑,也不吃东西。”
回答曹叡的只有一片死寂。
……
她好像只是不想看到自己。
于是,当今世上拥有最辽阔疆土,且年轻俊美、英明神武,从十四岁开始就有很多高门闺秀背地里因为仰慕自己样貌悄悄画自己小像的,大魏的天子,卑微挨着她坐近了一些,无奈轻轻一叹。
曹叡声音越发耐心柔和,“就是绑到北邙山上去砍头,都要先有个罪名。你就这样闷着不和我说话,在你眼里我究竟是多大的罪过?”
听见他伏小做低,韦真下意识扭回头,就撞见曹叡温柔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她只好硬生生把有些话咽了下去。
“你不是知道?我爹不待见我,我若不登上皇位,结局会很不好。”曹叡道。
“我从出生起是嫡子长子,祖父祖母当成心肝一刻不离的抱在怀里,但总有人在我的父亲耳边说我和我母亲的坏话,说我是个来路不明的杂种。这话不在于真不真,而在于他想不想听。我最受宠的弟弟刚长大的那几年,母亲就被赐死了,所以我常担忧自己明天还会不会活着。我的命运并不比你好。”
“我活了二十几年,没几天开心的日子,但是认识你那天很开心。其实如果不是为了我娘,为了她想看我成为皇帝的念想,那些无休无止的算计杀戮……”他略显疲惫,“有时候我宁愿我从来没有出生过。”
他执起她放在膝上的手,轻轻握住,认真说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愿意与我同路,因为我的路上总是劫难太多。把你留在身边,是我自私。可你……能不能不要把这当成坏运气?毕竟如今不同了,天下也不会有哪个男子,更有资格说可以替你遮风避雨。”
“你以后,也不会再遇到像我这样的人。”
就像在母亲故宫里那天,两个人坐在门槛上,他对她总是能轻易说出心里话:“我为了坐稳这个位置经历了太多事,你的兄弟或许都知道,他们没有告诉你……”
“我只是始终不明白。”她终于开口,看向他好看的眼睛,一字一句坦言道:“从黄初六年十月到黄初七年五月,你一共去太后殿里请安过三十六次。每一次我都在她身边,可我一直不敢问,更不敢上去问你。”
“后来在甄夫人宫里,我才知道你真的是当初我在邺城见过的那个人,你已经把这一切瞧成算计。两年来,你对我可有哪一天不是不假辞色?既然无意,那为什么,你还要我做你的妃子?”
他略低头,决意敞开心扉:“我来之前,就想跟你说,之前那么对你是我的错,但是一直下不了决心。我怎么会认不出你?是我拿不准自己的明日,成王败寇,或许哪一天,我就死了。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就不连累你了。那天在母亲宫里,我猜到是太后让你来的,习惯了人心鬼蜮,难免早有这种猜测。”
“可我看你对着我失望的眼神,我就又想起了那个念头:如果我出邺城那天就死了,你哭,或是置之不理的把我的尸体扔在路旁边。只要是你,我就比坐在这宫里当坐拥四海的皇帝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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