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选了很多经学和儒学底子不错的士子,但人数比往年还是差了些。陛下的意思是:避免圣学荒废,各州拨款修书,通晓儒学的官员,优先担任侍中、尚书这样的要职。”
司马懿刚刚说罢,就有一名官员起身问:
“敢问仲达公,是孔子高,还是陛下高?”
司马懿一贯意态温和,答道:“孔子做孔子的事,陛下做陛下的事,没有高低之分。”
这个解释没有让这名官员满意,继而怒道:“我看你司马懿就是媚上讨好,害我大魏皇帝被天下读书人当成仇人!太祖在时说,选用经世之才就当不拘一格,怎能仅凭一道圣学就断定一个人的能力?如此狭隘的选官,长此以往,我大魏的人才不就断了吗?!”
坐在司马懿旁边的陈群无奈的重重一叹,“此一时彼一时……”
这群横眉怒目的后进之辈怎么比自己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还要迂腐。
“这是藐视祖宗成法!”
“你们不怕史笔如铁吗?”
……
“诸位这般架势,来错地方了。”
一个年轻的声音打断了吵闹声,“这是圣旨,就贴在城门口和太学门口,这位大人若真的一心为国,该去陛下面前死谏才对。”司马昭走进尚书台,扭头向站在堂中央的官员行礼,讲得话却分外尖锐。
“你……”官员一时气急,脸涨得通红,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何况刚刚陈司空说此一时彼一时。意思是太祖平定中原时正值乱世,现如今我大魏国力强盛,正需要像个国家一样建立起律令法度。有了这道重视圣学的国策,往后循序渐进,让我大魏人才源源不断地进入朝廷。明明是于国于民的大好事,这位大人却不顾国家抗旨违命,你就不怕史笔如铁吗?”司马昭反问道。
那群官员见状,与司马昭辩了几句经,随后骂骂咧咧地都走了。
陈群和司马懿从尚书台的官员进来开始神情就没有变过,此时就剩司马昭一个人戳在那儿,让司马昭有些无所适从。
见父亲不说话,他问道:”爹,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司马懿继续低着头喝茶,当他不存在,陈群只好开始解围。
“子上啊,你没做过官,不了解这群人。每次有政令颁布,他们都要来尚书台闹一闹,想寻个机会博个直臣忠臣的名声,但其实有他们没他们都一样。”
陈群笑得慈和,“倒是刚才,伯父也看得出来这几年你在学问上用了功夫了,来日入仕,必然……”
司马懿接过他夸赞儿子的话,“必然是在官场上锋芒毕露,肆意妄为,迟早成个狂人。”
离开尚书台,自家的马车由车夫驾着车向城外驶去。
往日司马昭去哪里都骑马,今日司马懿特意让他坐车,一身的不适应。眼见如老僧入定闭目养神的爹快睡着了,司马昭赶紧叫了声爹。
司马懿未睁眼,缓缓道,“你知不知道爹回到尚书台录事只是挂职,不是官复原职。一入秋,就又得回宛城驻守了。”
太后乱政的风波虽已平息,现在他们一家却只能更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司马懿知道司马昭心里不服气,一件件事地问道:
“自从你姐姐进宫做了贵嫔,你脑热就没停下来过。谁给你的胆子?大司马曹休把儿子塞进补缺名单里,陛下都没对自家人留情,你又是哪个牌位上的?”
“能进尚书台的官员,哪一个不是一方大员或是位列九卿,再不济也背靠士族,哪里容得下你一个小娃娃兴风作浪?放眼洛阳,谁不对外戚这两个字避之不及,只有你这个傻子,恨不得拉着全家跟你一块死。”
他说到此处,恨铁不成钢地将手中的一卷竹简重重敲在儿子头上。最后恨铁不成钢道:
“她从小和你还有你大哥扔在一块养,你如果还能念你姐姐从来都是最疼你。不想她下半辈子像太后一样为难的话,就夹紧尾巴,守好规矩。为了你和你大哥的仕途,为了你姐姐来日没有太后庇佑的时候,能在后宫里活成什么样。”
“这天底下的好事,不可能都是你一人的。”
东乡公主去甘泉宫给太皇太后请了安,祖母对着宫女念叨着打牌,便说道:
“婆婆,我上午刚见过姑姑,不如把她叫进来,咱们一家人组个牌局。”
“你姑姑加上我,还有你,也就三个人,怎么打?”
“那……叫皇后过来?”公主小心试探道。
卞氏脸上闪过一丝嫌弃,东乡瞧见了,想了想,“那要不把小渔叫来吧。”
就这样,韦真被公主薅到了甘泉宫陪太皇太后打牌。来的时候东乡特意在她耳边提醒,清河长公主脾气不好,一会儿多喂牌给她。
四个人在甘泉宫的角亭里一直打到黄昏,直到太皇太后觉得有些累了。
“不打了,再过一会儿甘泉宫都要输给你了。”卞氏把牌摊开道。
清河长公主朝母后卖乖,笑道:“这不都是今天有东乡在,给我留面子。”
“说起来”,清河长公主看了一眼韦真,有些谨慎地问道:“这是……叡儿的皇后?”
好像没传闻中的漂亮,她心里头添了一句。
韦真正要解释,东乡抢先开口道:“姑姑,这是我皇兄的妃子,她牌打得好,就被我做主拉来了。”
清河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点点头。
她的丈夫夏侯楙原本驻守长安,前些日子被她的皇帝侄子一道圣旨召了回来,她才和太皇太后有机会母女团圆,因此隔几天就会像东乡公主一样进宫来请安。
太皇太后知道女儿最近不太高兴,调侃道:“她可是滑头得很。东乡跟她说,你最近心情不好,她便明白了。刚刚给你喂了多少牌?”
清河长公主像是没听见后半句,想着心里的事,眼圈便有些红了。
长公主单独跟着太皇太后进了甘泉宫内殿说话,一在母后身边坐下,就开始哭诉:
“他往日就张狂,仗着天高皇帝远,行事毫无顾忌。上次陛下御驾亲征,亲自过问了关中防务,才知道长安的军备早就一塌糊涂。把他叫来问话,更是一问三不知。陛下大怒,当时就落了他的官职。后来又有人告密,说他背后羞辱圣上,这可是杀头的罪过,可陛下迟迟没有处置,只是把人扔在死牢里。”
卞氏哀叹一声:“也怪我和你爹,当初为你选夫婿的时候没再多考量。前些年我就听说你和夏侯楙两个人关系很差,只是你没亲自跟娘说过,便也不好过问。如今他肆意妄为,还要连累你”卞氏摇摇头,“娘心也难安啊。”
清河长公主听到这里,忙起身重新跪在母后跟前,双手握住母后的手哀求道:“娘,你能不能带着我去向叡儿说说情,让我和他和离?以后我就在洛阳,天天陪着您。”
紫宸殿内。
“自从陛下登基后,他时常抱怨,现在升官发财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从前的副将当的官都比他大,一进洛阳还有宫里,发现都是些从前寒门士族的破落户,更是一股穷酸味。要是换二十年前,他们都得给自己磕头。更何况陛下……“
清河长公主说到此处,也没了胆子重复。
曹叡此时一身白色常服,面对自己的姑母又是一副谦敬温和的模样,他在身后太皇太后的关切目光中劝道:
“姑姑继续说便是。”
“当了皇帝怎么还是一个…吃里扒外只会用外臣的小娃娃。”长公主说到最后,声音几乎轻不可闻。
相似的回忆略过曹叡的脑海,他静默着上前将清河长公主扶起。
天子听了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满殿的人自然是个个没声儿。卞氏看了一眼孙儿的神色,只能瞧见一片沉静,心中突然念到:若阿瞒泉下有知,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孙儿真的成了一个担得起大魏基业的皇帝,想必会无限欣慰吧。
曹叡没思忖多久,指了指候着的秘书郎。
“草诏吧。”
“既然是和离诏书就写得简单些,缘由就不必写了,一会儿就盖了玉玺让长公主拿着。”
清河长公主闻声落泪,提起裙裾重新顿首伏拜,“臣,拜谢陛下。”
曹叡神情中带着宽慰,道:“太皇太后时常念起你,侄儿没事便能听到。姑姑不如先在甘泉宫住一段时日,好好陪陪婆婆。”
太皇太后与清河长公主走后,曹叡向向宠问:“夏侯楙该如何论罪。”
向宠道:“夏侯楙虽不再是皇亲国戚,但仍是功臣之后,原本藐视君上,渎职乱纪,按律……当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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