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焰怔怔地看着水花四溅的海面，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忽然从斜刺里伸出来，一把攫住了他的脖子！

“看到了吧……”阴沉的声音在耳边说道，“这样就……开始了。最好玩的部分开始了。你看着他跳下去……是什么感觉？”

声音时断时续，不知是因为他仍在刺痛的耳膜还是对方本来就是这样说话。

叶锦焰挣扎着转过头，那只手的皮肤干枯苍老，顶在他的咽喉位置，力量之大竟然让他一时挣脱不开。

他看到了一张表情扭曲着、显得极度兴奋的老妇人的脸。

“你是谁……放开……我！”叶锦焰用胸腔中所剩不多的空气勉强发出声音。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祈舞因为兴奋，声音颤抖得厉害，掐着叶锦焰的手也在抖，“是地狱，人间与地狱没有……没有分别了！所有的命运都不重要了……”

尖利的指甲嵌进皮肤里，叶锦焰在剧痛之下霍然发力，一把推开了她。

她被推开后在海面上摇摇晃晃，像是在跳着一支不知名的舞，脚下竟然踩着海浪的波涛四处游走，口中张狂大笑着：“太有趣了……你们真的太有趣了……”

叶锦焰呛咳着抽出了剖夜，却见那老妇人疯疯癫癫地越飘越高，最后悬浮在半空中，仍然在狂笑着重复那些不知所云的话。

被龙啸荡平的海面平静无波，浮沉在海中的尸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但周围的血腥气却愈渐浓重。

叶锦焰几步跃上了游照野刚刚还出现在上面的岩石，举目四望，一片萧索。

她说这里是地狱，那是什么意思？

游照野去了哪儿？

他低下头看着脚下死一般宁静的海水。

在祈舞神经质的笑声中，那水面显得更加诡异了。

而就在这时，投射在海面上的月光猛地晃了一晃，像是被风吹过的烛火，微微闪烁着。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莹润的卵石刹那间四分五裂。

无数微粒在空中飘舞，先是折射出月光的绚烂光彩，最后渐渐暗淡。

天上的月光熄灭了。

“不需要……光了。”祈舞笑着说，“我们……每个人都有啊……死了还是活着，又有什么分别？”

她仰起头，在最后一点残留于虚空中的月光里伸出了手，说道：“那盏灯……”

荀重用浑身的力量抑制住了自己想要上前的冲动，道：“星图，你都算到了什么，现在全部都告诉我吧。”

因为也许……我们再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你不知道……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是谁吗？”人偶问。

“我知道啊。”荀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

我知道啊，我不敢问你去了哪，也不敢问你怎么回来的。一切都是机缘巧合，神机妙算，一切都是你孤注一掷的深情，一切都是我隐忍不发的心结。

可是你知道我总是能第一眼就认出你。

在众生百相的人间里，或是奔腾不息的时光洪流里，你总是那个唯一不变的原点。

人偶笑了，晃了晃手中的灯笼，道：“很多人相信引魂灯能指引至亲至爱的灵魂找到归途，但是，这灯执掌的却是‘后世之约’。”

“什么意思？”

“前尘不忘，不入轮回。”

“……你会忘了我吗？下个轮回里，我还能找到你吗？”

“我不知道，太素，这是我现在唯一算不到的事情，因为被这道光挡住了。”人偶提着灯笼转过身，逆光的背影显得单薄而瘦削。

“但是……我会在那里等你。”他说。

咔的一声响。

人偶歪了歪头，像是体内的机关运转不畅似的，动作顿了一下。

木材与金属的磕碰声接连不断地响起，人偶的身体在咔啦啦的响动中委顿于地，如玉山倾倒，青烟推搡，很快变成了一堆破旧不堪的零件，浓烈的机油味弥漫开来。

荀重这才慢慢地走上前去，在那堆支离破碎的木头中翻找了片刻，捡起了一幅画卷。

头顶的罗盘出现了道道细微的裂缝，令人不安的破裂声罩顶而下。

荀重似乎毫无所觉，小心翼翼地展开了画卷，专注地凝视着画上的白衣剑客。

生死攸关寻太素，凶吉未卜解星图。不问人间太平事，踏破红尘三生路。

不问人间太平事……

那或许是因为，这人间早已没有太平可言！

太极八卦阵从中心开始崩裂，细沙汇聚成塔拔地而起，沉睡在黑夜里的楼兰城发出了鬼魅的呼啸声，巨大的罗盘从天降落。

荀重将画卷合拢收到背后，一只墨色毛笔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手中，修长的手指一拨弄，笔尖便掀动了一阵冲天的风浪。

九天兵鉴的碎片簌簌而落，鬼火闪烁。

荀重单手持笔，独身立于咆哮翻卷的鬼城中央，长发被狂风吹起，在身后乱舞。

一道轻薄而微弱的光芒照亮了赵晗的双眼。

他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登时怔住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解星图。

解星图的身体几近透明，没有重量地在眼前随着山谷里未散尽的一点气流浮动着，手中还提着一盏散发着温润光芒的灯笼。

但是——解星图是已经故去了吧？

赵晗愣愣地看着他，正要开口，解星图笑着对他比了个“别出声”的手势。

他弯下腰将灯笼放在地上，一手摸了摸秋桃的额头，说：“不要担心。”

赵晗：“你……”

解星图看了他一眼，又抬起头来。

赵晗这才发现这座山谷里的天光正在逐渐转暗，生死树变成了一个庞大的、粗劣的轮廓。

“是啊，我回来了。”解星图喃喃道，“……从地狱里。”

祈舞说着说着，又不笑了，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靠近了海面，探着头往里看。

“他去了哪儿？你都知道些什么？”叶锦焰警惕地盯着她的动作。

“你不知道吗？”她转头看着叶锦焰，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你不知道断龙骨解除封印是什么后果吗？他本来就是极怨之灵，至阴之体，死过无数次的人……你不知道，徘徊在这世上的鬼，本就是逆天而为吗？”

叶锦焰微微抬高了下巴。

周遭是一片黑暗，但海面上却隐约反射出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光，在那微渺的光线里，祈舞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她本也不甚在意，又说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在珍珑池里看得一清二楚……神的祭品就要听神的指示啊……既然，这年代连神都会被唾弃……”

“这下面是什么地方？”叶锦焰打断了她的话。

“谁知道呢。”祈舞轻描淡写地说，“地狱中的地狱，尽头的尽头……无处可去的幽魂才会去的地方吧。”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岩石上俯冲而下，毫不犹豫地钻进了幽暗的海洋里。

祈舞睁大了双眼，随即又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傻子，一个两个都是傻子！”她笑出了眼泪，“这么喜欢死吗，这么喜欢的话……就去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