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先祖见到我堂堂江上状元现在被个小丫头困在这鬼地方,还不知要如何叹气。”乐黄泉说着,仿佛跟着那冥冥中无数个长歌门前辈一起,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想不出来是要死,想出来恐怕也来不及了,这山是不是马上要裂开然后把我埋进地狱了啊。”
山体的抖动愈加频繁,他扶着桌子,感觉身体都在跟随这座山的节奏颤抖。
“唐乾,你真要看我死在这里啊?算了,我本来也算是你大哥,陪你一起死在这,也不亏,只是有愧于九天大能的嘱托。奇也怪哉,又要我们来破局,又要你好生守着这山不准别人来破,这不自相矛盾吗?到头还不是自己害死……等等。”
乐黄泉眼睛一亮。
他回头看向瑟缩的唐乾。
符恬也跟着他扭头看去,唐乾感觉到二人的目光,愈发把自己缩得像个泥螺。
“肯定不是矛盾,我在想什么?”乐黄泉喃喃道,“只有我可以解开这局,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只有你可以设下的局,只有我可以解开的局……我不该以我的目光去看你执棋的手,因为,你的生命还停留在十年前。”
唐乾谨慎地抓着灯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问:“什么,什么局……?”
乐黄泉低下头,看着桌上残局,清清嗓子,又把声音调整成了唐乾还是少女时的音色,朗声道:“俯瞰尘寰如梦……”
他清楚地看到,第一个字落地,坐在对面的“唐乾”手指就微微动了一下。
僧一行缓缓推开第一道门。
门后是一段长得不见尽头的甬道,道路两侧又有铁门错落排布,远远看去,每道门上也都写了字,想来就是所代表的的穴位名称。
甬道中一片黑暗,随着两人的脚步逼近,头顶的光芒才移动了几分,照亮了眼前的一小片天地,荀重看清了最近的那道门上写的字“上星”。
先是咔哒咔哒的声音,然后是巨大的钢铁撞击声。
齿轮正在转动。
只是一个眨眼,那道门上的字就变了,变成了“崇骨”。
就在这转瞬之间,咔哒作响的声音越来越近,甬道中黑压压一片跃动的身影争先恐后地扑了过来,不知何时起,在这阵中徜徉的已经不再是战魂,而是轻巧灵活的机关木人。
荀重凝神以待,正要挥笔出去,又是一个眨眼的时间,那群木人仿佛被几道空气迎面切割,碎裂一地。
那门上的字又变成了“不容”。
荀重抬笔推出气劲,将几个跑得快的木人斩碎在脚下,犹疑道:“这阵眼……”
“不错,机关的变动无法用人眼捕捉。”僧一行道,“贫僧知道你方才是想推门出去测测这阵法的尺寸,玉石俱焚,将身为献,炸平了此处便是。但照这么走,几步路就要粉身碎骨,因为《玄》之章驱动的阵法不需要服从现实的规律。”
荀重看似面无波澜,其实心内已经震惊:叶锦焰这货当初是怎么出来的?!
僧一行摸了摸下巴,笑道:“当时我听说你师父给你赐了字,就叫荀太素。那时候你还没悟出完整的太素九针,但他执意要给你这两个字,其实我知道,那年你还没到取字的年纪,是你师父自知时日无多,要早些给你。”
听他说起这段往事,荀重鼻子一酸,立刻将脸扭到一边。
“十年了啊,太素。”僧一行感慨道,“你是现世中唯一一个能使出这套针法的人了。”
荀重道:“九针的参悟需要机缘,希望我花谷还能有人传承下去。也许,不会太久。”
说话间,那门上的字又变了几变,又有几波木人来袭,大半折损于甬道中,所剩无几的幸存者也被荀重一笔勾销了。
奇的是,那木人的残骸不消片刻,便也会消失在甬道中。
僧一行眯起眼看向甬道尽头,半晌,忽道:“修习过机甲术吗?”
“略知一二。”荀重说。
僧一行举起手,也未看清他做了什么手势,甬道中忽有禽鸟鸣叫声传来。
巨大的机甲鸟倏忽而至,它高悬于罗盘的光环之上,似乎并不受阵内八门轮换的影响,轻飘飘越过一众四分五裂的木人,落在两人面前。
“巧得很。”僧一行道,“太素九针的行阵之法,便是破解混沌八卦阵唯一的方法。”
荀重愕然:“这……”
僧一行道:“贫僧也不曾掌握此道,所以当初以此设阵时,曾经想过,倘若你师父有一日仙去,这千年的楼兰古城怕是再也不得见天日了。”
他朝荀重伸出手,摊开手掌,掌心是八枚细小的金针。
“此子名曰瓮底参星鸟。”僧一行说,“亡者别风尘,壶底有乾坤,三星参望月,俗世问鬼神——请君入瓮了。”
荀重抱拳行礼,接过那金针过眼一看,又抬头看了看机甲鸟,笑道:“精妙。”
说着,袍袖一甩,八枚金针齐出,同时钉入了那鸟身上几处肉眼难以分辨的机关缝隙中。
这一过手的功夫,也不知他是何时在那几枚金针上穿了细小的丝线,另一端就连在手指上,此时他两手翻飞间,就如操纵傀儡搬,让机甲制作的鸟身随之而动。
瓮底参星鸟俯身,低头,翅膀微弯,荀重脚尖一点,便踩上了鸟的脊背。
木制机关转动的声音响起,大鸟迎风而起。
古城的风沙里,八卦阵陷落于混沌中,巨鸟振翅的身影一闪而过。
荀重从怀里摸出了第九枚金针,着眼望去,从空中俯瞰才知,原来这八卦阵不仅是照着人体经络而设,还以无数机关木人排布成了山川河道,竟暗合着中原大地的走向,如同微缩的实体地图,若非他对这二者都异常熟悉,也不会一眼看出玄机所在。
而在阵中挣扎搏斗、粉身碎骨的木人,又何尝不是像极了他们这些身在尘网的人。
荀重站在鸟背上微微恍神,喃喃道:“俯瞰尘寰如梦,星月沉落江中,回首长安已朦胧,天高孤雁远,只余万山重。”
他们都是那阵中的鸟,无法只身飞去,但求百转无悔。
火舌舔舐着山巅的碎岩。
叶锦焰此时反而不慌了,从手足无措的状态又恢复到了波澜不惊的代庄主模样,抬手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发型,沉下脸看着仍在癫狂嘶吼着的游照野,脑海中飞一般地运转起来。
关于断龙骨这把枪,神力所致,巨龙骨架所化,因缘际会而来,他所知的无非就是这些。
没人教过他如何驯化神兵,但巧的是,他手中也有一把,恰与断龙骨溯踪同源。
断龙骨问世至今,迄今为止,也只有游照野一人能降伏得了,但后来他说过,若是这枪力量再暴走,即使是他也压不住。
叶锦焰没问过原因,半是逃避半是不忍,那答案总与生死有关。
自己说过,若是断龙骨力量暴走,当与他一同承担。
现在是实践诺言的时候了,君子一诺,五岳为轻。
叶锦焰习惯性地摆了个君子剑法的起手势,剖夜剑穿过了看不见的屏障,直挑断龙骨枪头。
游照野怒吼一声,刹那间,忽从头顶传来巨大的轰响,饶是这两人身经百战,亦被那耳边炸雷一般的声响震得动作凝滞了一瞬。
有那么几秒钟,叶锦焰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其他感官也似被暂时剥夺了一般,等五感渐次回笼,他迟疑地后退了半步,抬头看去。
倒悬的山崖停在了半空。
方才那声响,似乎是因这山生生地刹在半路,所发出的巨大摩擦声。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