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晗在山谷里走了一圈,两手空空地回来了,问解星图:“奇怪,那个药钵呢?焰哥哥嘱咐过说那是至为珍贵的九天兵鉴,我可不能丢了啊。”
解星图道:“小公子有所不知,这九天兵鉴已被大能作了安排,化为破局之引,你破阵之后,兵鉴连带着这处秘境都会损毁消弭,不复存在。”
赵晗点点头,道:“既然这东西我带不走了,那我便只要带走秋桃就行。”
说着,他就弯腰去抱躺在地上的秋桃。
“小公子不可。”解星图说,“秋桃内伤甚重,贸然带她出去,恐有性命之虞。”
赵晗抱起秋桃,站在原地默立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他说:“北辰哥哥,你真是不会说谎。秋桃她连脉搏都没有了。”
解星图手中的灯笼一抖,灯火一跳一跳地晃。
赵晗又说:“听说你算无遗策,我猜,若是她真的没救了,你也不会拦我带她出去。你方才说,九天兵鉴合而为一的时候,自会有人带她出去——这大概是真会发生的事情。”
解星图:“小公子。”
叫了这一声,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终放弃了,只笑着摇了摇头。
“所以,六部九天兵鉴,六个秘境,六个阵眼,全部破解的时候,”赵晗说道,“应该会有些神奇的事情发生。”
解星图转过身,望着寂静苍凉的山谷,低声道:“嗯。”
赵晗道:“你都算到了什么,告诉我吧。”
解星图眯起眼,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严格来说,他也算不得少年了,别家公子到他这个年纪,早就该结婚生子,成家立业。
只是,他十年幼小,十年痴傻,浑浑噩噩过了二十多年,没怎么尝过人间滋味,虽幸得在乱世中有人庇佑没吃过什么苦,却好像也没痛痛快快地活过。
解星图本以为,这样一个孩子,应该还是好糊弄的。
谁知道,赵晗大梦十年,一朝醒转,仿佛得天独厚地传染了叶锦焰的玲珑心窍,发觉事情不对,当下就要找他问个水落石出。
“并非贫道算出了什么。”解星图思及此,也不纠结,坦然答道,“只是以九天兵鉴做此局,掌‘逆转’之门,司‘颠倒’之形,本就是行的一个‘逆天而为’之道,兵鉴消解之时,就是天道反转之时。”
赵晗迟疑了一下,说:“……我好像没听懂。”
解星图道:“你知道九天兵鉴共有六章吧?”
赵晗点点头。
“你依照前辈指点之法所破解的,是《医》之章,这部兵鉴执掌伤痛疴病,全局破解时,局中人死生倒转,病者痊愈,死者还阳,生魂尽灭。”
赵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解星图继续道:“同理,《地》之章,天地倒转;《数》之章,命数倒转。另外三部的作用,于局中人影响不大,主要掌的是这现世的命脉,如此内外相应,几部兵鉴的能力汇合一处,最终才能达到变天君口中所言,彻底改变时局的走向。”
“可,可……”赵晗结巴的老毛病复发,“那焰哥哥,焰哥哥他……”
“小公子,现在是操心别人的时候吗?”解星图叹了口气,“我为什么急着让你离开此地,你现在懂了吧。”
赵晗怔怔地应了一声,道:“我懂了,秋桃能在这秘境的影响下还阳,那我出去便是。”
说着要把秋桃放回地上,半途又停下了动作,抬头看着解星图:“那照你说的,被《医》之章影响,你又会怎么样?死者可以还阳,那,灵魂呢?”
解星图不语,半晌,道:“小公子,你快走吧,没多少时间了。”
说话间,他轻抬手臂,指尖像在拨弄一架看不见的机甲,灵巧地翻动着。
“北辰哥哥。”赵晗疑惑地歪了歪头,“你在做什么?”
解星图不语,他做了一个很随意的动作,像是丢出一枚石子一样,把手上的东西丢了出去。
赵晗往那方向看去,空中什么也没有,但他却仿佛听到了“喀嚓”一声响。
漫天黄沙中,一颗石子滚落在地。迷宫出口的门扉轮转的动作停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随即最后一根金针飞出,喀啦啦一阵响,720道门依次倒塌。
荀重险之又险地操控机甲鸟贴着出口飞出,皱着眉回头看向正在化为废墟的迷宫。
是的,迷宫没有通路,唯一的通路,是太素九针的行针法,第九针的用法,要根据前八个穴位来决定。
操控机甲鸟,需要八只金针,而随着机甲鸟的动作变化,第九针的落处也在变,所以这是一个双重加密的谜题。
但这还不够,出题人加上了第三重,使得这里几乎变成了死局:迷宫出口是从命门到悬枢一线的转盘,操作机甲鸟时不可能不触碰这一线脉络,换句话说,出口没有第九针的落点。
太素九针的行针法里,不是没有这样的解法,如遇此脉,第九针要在“脉中之脉”落下,也就是说,他要找到某两个穴位轮换中那极其微小的一个瞬间。
这样的机会无法用肉眼捕捉,千万分之一、万万分之一的概率,他能找到那一个细微的落点。
贸然出手,除非是天纵奇运——
但是这件事发生了。
轮盘被卡住,在那一瞬间,荀重捕捉到了完美的棋局中唯一的破绽。
荀重从机甲鸟背上跳下来,地面已经被方才连续的机关炸裂荡平,整座仿制的楼兰古城化为乌有,原地只留下无边无际的黄沙大漠。
恍惚中,他有点不确定,方才出现的僧一行,到底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自己在绝望中产生的幻象?
而方才那看似被意外卡死的门扉,又是巧合,还是有人出手相助?
罗盘的碎片融入沙海,荀重仰头看天,一钩残月黯淡。
天地渺然,站在这里,如同站在无垠的虚空,荀重有一瞬间恍惚,不知自己是不是还在当年的扬州,身处黄粱一梦中。
直到微风吹起了他散乱的长发,有几缕飘到眼前,伸手去拂,掌心落了三两白发。
原是华发初生,年光翩然,回首长安已朦胧。
荀重在原地站了片刻,忽觉脚下触感变化,那沙海起伏绵延,暗流涌动,不知何时已经柔软得如海水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要塌陷。
“……但我现在在想一件事。”
叶锦焰伸出一只手指,歪歪斜斜地勾着游照野的衣襟,就着这不正经的动作说着一本正经的话。
游照野被他的语气感染,也严肃正经地问:“什么?”
“须知我去过的九天秘境,都只是上古遗迹的仿造之物,楼兰城不是真的楼兰城,持国殿不是真的持国殿,那么会不会,”叶锦焰慢条斯理道,“这条丝绸之路下的深渊里,也不是真正的幽冥之地,而是变天君那引天河成对影的手笔?”
“应该不会吧……”游照野嘟囔着,又想起什么,话说到一半刹住了。
叶锦焰道:“身为局中人,但行局中事,你我是被掷于此地的棋子,而悬于我们头顶的度朔山,只是《地》之章所化的局中物罢了。”
“这,”游照野抬头看了看,“如果是真的,一个被完整复制的炼狱——你又要怎么逃出去?”
“不是我。”叶锦焰纠正他,“是我们。”
他仰头看着山峦起伏的弧度,观察了一会,道:“天地剧变,阴阳逆转,生死已不再有意义,我们仅有的能改变时间与空间的工具,也已经无效,这就是真正的残局。”
游照野看着手中的断剑,发了会呆,笑了。
他眼底的火焰明明灭灭,映衬着无边炼狱里无穷无尽的火海,仿佛下一秒就要短兵相接,彼此吞噬。
“那我……们,怎么办?”他问。
叶锦焰依然注视着那座山,道:“变天君说,她在这里留下了家族流传千年的力量,而那力量非常之强大。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要支撑这种等级的秘境,所需要的力量肯定强大。”游照野说,“我们无法分辨真假珍珑池的区别,我也无法分辨这个炼狱的真假,强行造出一个完整的地狱拖进现世中,绝非凡夫俗子能做到的。”
“确实。”叶锦焰说,“不过我想知道的是,这股力量是来帮我们的,还是——阻挡我们的?”
游照野愣了一下。
随即,他们听到头顶传来轻微的断裂声。
那声音微小,轻弱,在喧嚷的炼狱中极易被忽略,但此时此刻,他们无法忽略。
瓮底参星鸟不再上天,一步一个爪印地在沙地里走,荀重慢慢跟在后面,心里有些奇怪:若说是阵眼已破,秘境的出口应该会立刻出现,但此时八卦阵迷宫都消失了,木人和战魂也不见了,这无边荒漠却无甚变化。
难道,这只鸟还兼具引路的功能,现在是带他往出口去?
正嘀咕着,随着机甲鸟的步伐,周围景象改变,光线有一瞬间的停滞,脚下的黄沙似也顿了一顿。
荀重脸色突变,突然翻身后跳,行云流水般抽出了腰间的玄笔,反手一抵,正抵住了一支不知从哪儿伸出来的佛杖。
巨鸟的翅膀从眼前划过。
翅膀背后,站着慈眉善目的僧一行。
他单手行礼,口中却道:“得罪了。”
便又是一杖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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