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器破空声响，叶锦焰挥袖一甩，打落三枚银针，厉声喝道：“什么人！”

游照野有些发愣，他看得分明，这几枚暗器方才是冲着他来的。

不远处的岩石后有人现身，双目赤红，浑身浴血，人鬼难辨。

那人直勾勾盯着游照野，阴恻恻笑了：“好哇，叫我好找，游大将军。”

“你谁啊？”游照野问。

“不记得我了吗？”那人声音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大草原的阿穆勒，你总记得吧，三十八条人命，我说过，死了也要向你讨还，天不亡我，还真让我在这里等到你了……今日就是算总账的时候，游照野，你活着时风光无限，但老天不会永远偏向你这种满手鲜血的恶人！”

叶锦焰蹙眉，撇过来一个疑问的目光。

游照野却没看他，听着听着勾起嘴角笑了，道：“我当是谁，手下败将，你在自己老家都杀不掉我，倒敢在这里放厥词。”

那人“哼”了一声，道：“若是我一个人，也还罢了，可你游大将军造了多少杀孽，这里就有多少人等着讨公道，你瞧好——”

头顶的断裂声又接二连三地响起，碎石簌簌而落，须臾，停在头顶的那座山便裂开了数十道口子，从中跳下来一个个似人又似鬼的身影。

大小的石块滚落，原本分散在四周的小鬼被砸得嗷嗷直叫，满地乱跑。

叶锦焰又回头看了一眼。

游照野默然不语，只抱臂站在原地，作壁上观，仿佛周围任何异动都与他无关。

但那从山中蹦出来的人见他却都炸了锅，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咬牙切齿。

这个道：“游照野杀了我门下十三弟子，那么小的孩子你也下得了手，禽兽，这笔债我今日必亲手讨还！”

那个道：“我娘亲在江湖德高望重，老人家退隐多年，游照野说杀就杀，身为人子，这血仇我便是死了也要爬回来报！”

这边道：“我营中三百多名兄弟，都是因游照野而死，这么多清白人家的孩子，有的连战场都没上过，他们有什么罪？游照野，你纵是死了，我也要拆了你的魂魄，祭我的兄弟！”

那边又道：“让我先！我一大家子，举案齐眉的恋人，颐养天年的父母，未经世事的孩子、徒儿，都是被游照野残忍杀害……他毁了我的一生，我要叫他死也不得安生！”

头顶的岩壁喀拉作响。

那声音先是一缕缕，一丝丝，接着汇成一片，如江河翻涌，星海翻卷，笼罩天地。

头顶有残缺的火光漏下来，歪歪斜斜打在游照野的盔甲上，他转过脸来，面上血迹斑驳，一只眼像是被刀子剜过，瞳孔的颜色与眼白混沌在一起。

他面无表情，修罗一般默然伫立。

十八般武艺，共滔天恨意，天罗地网，朝他而来。

就在这一刻，山谷中忽有人喊道：“且慢！”

周遭尽是吵吵嚷嚷大动干戈的鬼魂，这一声却压过了所有声响，仿佛凌驾于空间之上，逼得在场人鬼不得不转头看去。

须发尽白的老者飘然降落，他在半空中做了个手势，仿佛牵动了指间某根线，一个少年的身影随着他的动作瞬间被拉到眼前。

叶锦焰微微睁大了双眼：“小……”

“焰哥哥！”小狼大喊着要扑过来，半路却不知被什么力量阻挡，前进不得。

老者的动作似乎有某种魔力，他这轻巧一个动作，原本持剑握刀、目眦欲裂的群鬼动作突然顿住，四周空气凝滞，仿佛连残火都跳不动了，叶锦焰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此时此地，也只有他一个人尚能发出这种声音。

他没看错，不久之前，他的确看到了小狼的背影。

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狼和游照野，本是同一个人。

上一次他们同时出现，是因为他们误打误撞地发动了断龙骨扭转时间的技能。

而这一次，在这个诡异的秘境里，这种情况又发生了。

断龙骨已经毁掉了，他亲手毁掉的。

这一切都不该发生——

“当老夫这里是什么地方？！”老者袍袖一甩，不怒自威，“想寻仇也好，讨债也罢，都滚出去算账！一入轮回，前尘皆断，我这地府不是打群架逞威风的地方！”

“老头儿，说得轻巧，什么叫出去算账？你看看我们，怎么出去，又能去哪算？”人群中有一道阴冷的声音说，“化身厉鬼，徘徊这幽冥之地，不过是因为执念难解，如今这冤亲债主既是来了，怎有拦着我们消解恩仇的道理。”

老者嗤笑一声，道：“好，那么，某不拦你，不过话要说在前头。看好了，你们这位老仇人与这孩子的魂魄相连，二者共死不共生，共享一份命魂。这孩子可是清白无辜，从生下来到死也没伤过别人半分，反是任由世事无常折磨，在我这等着轮回机缘已数十载。你们泄愤不要紧，连累了这孩子，轮回册上可是讨不得巧啊。”

“什么意思？”叶锦焰皱眉，“什么叫共死不共生……他们是同一个人啊。”

“焰哥哥……”小狼哀哀地叫，一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老者拎着小狼的后脖颈，像拎小动物一样把他拎到半空，漠然垂下眼，如同对着空气说话：“身在炼狱这么久，你们该知道——这里的规矩吧。”

这话音一落地，激起群鬼中一阵骚乱。

有人说：“嘁，大不了永堕无间，老子本来就坏事做得不少，不指望下辈子。”

又有人说：“那人间有什么好？回不去便回不去，拉游照野这厮垫背，我们不亏！”

也有人闻言退后了几步，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叶锦焰却全然没有注意这些，只问：“怎么回事，游照野？你和小狼，本来不就是一个人吗？轮回珠到底是什么，到底你……”

是啊，关于伏牛山，有件事，他始终没有问起。

到底，游照野是怎么起死回生的。

那是被续上的生命，还是从头开始的、另一条崭新的生命？

周遭喧嚣渐起，叶锦焰却仿佛有一瞬间失聪，他站在无边黑暗之中，眼前只有一个人的背影，那人穿着身经百战的盔甲，血色浓重得下一秒就要从衣角滴落，他岿然不动，单手持一柄破旧钢枪，好像一人能挡百万的兵。

短暂的静默过后，耳边有岩石的碎裂声炸响，山崩于前，溟水溃散，叶锦焰下意识地紧走几步，凌空跃起，抢过被那老头拎在半空的小狼，翻身疾退。

一切发生得太快，大脑运转的速度已经跟不上动作，狂风暴雨从背后袭来，叶锦焰仓皇回头，只见游照野也正转头看着他，那一眼，似已说完万语千言。

无数把刀当头砍下，游照野哈哈大笑，转身迎战。

叶锦焰单手抱着小狼在鬼影曈曈中敏捷穿梭，几步踏上了一处高地，将人放了下来。

“焰哥哥！”小狼急急唤他。

“小狼，你为何会在此处？”叶锦焰半跪下来，摸着小狼的脸，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

小狼摇头：“我不知道，我记得我已经死了……焰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该在这里的。”

漫天雨雾飞石中，身后是不绝于耳的兵戈相接声，叶锦焰看了一眼战局之中的游照野，竟然回过头对着小狼笑了。

“我为何不该在这里？”他说，“你在哪里，我便要跟你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