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摇地动,机甲鸟无法维持平衡,赵晗险些带着叶锦焰两人一起翻滚下去,好在乐黄泉冲过来在最后一刹险险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人拖了上来。
被震荡波及,地面黄沙飞扬,机甲鸟不知什么部位陷进了沙地后又卡住了,暂时维持着一个倾斜又勉强稳定的状态。
两人这才得以喘息,想着沙雾稍微散了再找路下去。
但这绝非长久之计。
不知来自地底还是机甲鸟身体内部诡异的声响越来越大,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那声音吵得人头昏脑涨,只觉世界下一秒就要四分五裂。
乐黄泉勉强定下心神,侧耳细听,脸色微变。
他与赵晗对视一眼,轻声道:“……上面。”
赵晗一手揽着叶锦焰,一手去摸身后的金瓯剑,乐黄泉的琴早已损坏,四顾茫然了片刻。
喀啦一声,细小的砂石坠落,轻轻滑过他的脸颊。
灯光照着叶锦焰尚且稚嫩的脸,此时,那少年的脸上显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庄严表情,周身鬼影曈曈,原本站在那里的无数鬼魂同时化体入境,雾气弥漫,引魂灯下,往生秘境的入口无限扩张。
眼皮上的血液依然粘稠,叶锦焰此时也懒得去管,他沿着鬼眼的气息追溯,能清楚地看到每一个往生秘境内的景象,它们彼此拼合,对齐,重叠,依着主人的心意不断膨胀。
透明的边界无声交融,西子湖畔的画楼,君山脚下的集市,长安城外的茶馆,苗疆沼泽的树屋,剑影刀光,雪月花香,最后凝成玉门关外残阳一点,照着同样破碎的大地脊梁。
天地倒转,风好似有了形状,带着盛唐最后一丝魂魄,气壮山河地朝黄沙弥漫的天空压下来。
亡灵肃穆。
古战场的气息拂过脸颊,是熟悉的味道。
无名束手而立,仰头看向度朔山,黑雾弥漫,山脚已遥不可及,巨大的压力冲撞结界,在他身后,亡魂接二连三化为青烟。
那天与海先是黑暗的,转而又从中间崩裂,强光迅速扩散。
季佩瑶一脚踩在石头上,动作麻利地把弓背起,好整以暇地理了理头发,抬头望着那疾速落下的光幕,不知想到什么,咧嘴一笑。
她定格在那画面上,与无数天策将士一起,无人看到,因为在场唯一一个可称之为活着的人,双目已不能视物。
无光的深渊已被天光照射,至深海底,爆炸声如悲鸣。
赵晗单手持剑划了个半圆,勉强挥开了身前半爿飞沙走石的迷雾,仓促喘息间,乐黄泉看见了一座正在土崩瓦解的山峦。
看上去像是他刚离开的那座山,但也不确定,只是匆匆一瞥——可能出现在这绝地之境的山峰,又能有几座呢?
那座山在他们头顶。
他与赵晗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他们来不及交流什么,坦白说,乐黄泉被那浓雾中炸裂的山体震撼,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有几颗小石子已经擦过了他们的身体,簌簌而落。
一切都是寂静的,巨大的压迫感使人难以克制恐惧。
有那么一刻,乐黄泉格外羡慕荀重,他也巴不得自己昏过去算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像是慢动作,在赵晗手中的重剑刚刚落地时,黄沙织就的雾气正逐渐弥合,最后一个缝隙还未合拢,一道微弱的光芒闪动着钻了进来。
两人下意识地被那光吸引,视线转了过去。
无序的光点看似漫无目的落在空气中,渐渐地,能看出一只手的形状。
那只手指点着星光悬落,照着这小小一方天地短暂明亮起来。
这一切只发生在几息之间,两人还来不及疑惑,边听那光芒之中有人声道:“离去此山,莫再归来。六道生变,大德消灾。”
乐黄泉愣了一下:“北辰?”
时空仿佛定格了一瞬间,游离在四周的微光飘散凝聚。
那声音听起来似在微笑,说道:“天地万物,终有竟时,能得一夕并肩,我已知足。天命的缺口已经填补,太素,我会用我此生最后的运势,来替你挡下所有的劫难。”
光芒大盛,乐黄泉看得分明,那是一副太极八卦的形状。
“你应当见过我,我这两把剑,名唤盈手。”
说罢,剑魂身形一转,似是个潇洒利落的侠女,呛啷啷亮出袖中银剑,薄雾的影子泛着朦胧一层光,如戏台亮相一般,是那幕布后轻而软的剪影。
游照野觉着这名字甚是耳熟,问道:“你为何在此?”
“听天命而来。”剑魂道,“你当知晓,往生秘境,连着往生者一生境遇,是非功过,由此评说。引你至此的人定然想不通,你本该是已死之人,为何不能听她的吩咐做个听话的棋子?她怎会想到,你的往生之路,要耗费如此漫长的时间,以至于给了我机会,在这里给她致命一击。”
游照野茫然:“我完全听不懂……”
“游将军,你很快就会懂了。”剑魂扬起手,雪白的光芒照在无数魂灵的脸上,那是无数个渴求的表情,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素手有盈,灾病不生。过路亡魂,随我同行。”
山岩崩落,星散光灭。
整片大地都在下坠,游照野却好像浮在半空之中。
他听见那个剑魂的声音越来越遥远,她好像在笑,她说:“到此为止了,小舞。”
不知过了多久,浮空的感觉消失,游照野又站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他面前有一道瀑布似的光幕,光芒正盛,看不清周遭地势,但光芒之中隐约藏着一扇门,一股奇妙的冲动驱使着游照野想要上前去推开门,看看门后的世界。
正当此时,旁侧伸出一只手来,粗鲁地推了他一把。
游照野猝不及防,被推了个踉跄,莫名其妙地转头看去。
那人是个江湖侠客打扮,推完他,连个眼神都没给,只说:“还没轮到你呢!”便推门进去了。
有些眼熟,应该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游照野见他进去后,整个人被光幕吞没,门的影子又是影影绰绰地藏在光里,吸引着他。
他不由自主地又往前去,却忽然被人从身后拽住。
那是个梳了发髻的女人,她把游照野往身后一拽,便匆匆往那门里去了,只丢下一句:“军爷,我儿子的命是你救的,这次我来吧。”
游照野被连着阻拦两次,有些着急了,觉得该赶快进那门里去才行,便又朝前走去。
这次,又是被人拽了回去。
拽他的是两个人,一人作天策府新兵装扮,拦在他面前,说:“将军,排我身后吧,我先来。”
另一人粗麻布衣,看不出年纪,拽完他便径直向前走去,推门而入。
如此往复,游照野身前的人竟然越聚越多,三教九流,高矮胖瘦,青壮老幼都一股脑地往他前面挤,把他挤到了队伍最后面,离那扇门越来越远,所有人都要排在他前面,他们说:让我先来,还轮不到你。
有人叫他将军,有人叫他军爷,有人叫他,游晟。
岘水也不引人注目地排在那队伍中央,若不是他一眼便能认出她来,他怀疑她甚至不会回头,只是悄无声息地走进那道门去。
但她终究施舍般地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对着他点了点头。
她说:“不错,看来,我确实救下了一点什么。”
游照野如遭雷击,站在原地。
季松一身银甲红衣,回过头来望着他。
他站在队伍最后,伸出手来,轻轻地,推了游照野一把。
“回去吧。”他说,“轮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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