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焰能够感觉到游照野的怒气在膨胀,那速度越来越快,即使那鬼表面上毫无反应,这情绪却激烈得像是要烧到他的心尖上来了一样。
情绪的失控,对常人来说很危险,对游照野这样的鬼使来说,更危险。
绯如思似乎也感觉到了,笑声里几乎都带上了几分得意的色彩:“嘻……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我不得好死,你也不得好死!”
而站在一旁的乐黄泉和符恬却根本没有意识到,甚至还被身后忽然冒出来的巨树分了神。
“游照野!”叶锦焰喊了一声,捏住了右手掌心,已经做好了发动判官眼的准备。
就在开口的那一刻,他所感觉到的,那炽热的、几乎下一秒就要灼烧起来的愤怒感,忽然平息了下去。
什么都没有了。
叶锦焰警惕地看着游照野。他似乎已经冷静了许多,发现了自己在滔天怒火之中下意识举枪的举动并无意义。
然后他慢慢地收回手来,探向了叶锦焰的腰际。
叶锦焰听到他轻声说:“借我一用。”
他的手伸向了剖夜的方向。
接着,叶锦焰眼前就像是慢动作播放一般,他看着游照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抽出了入鞘的剖夜,刀光过眼,晃花了漫天的星斗。
“嘻嘻……活该!活该!”绯如思用沙哑的喉咙尖叫着,“不得好死,是你活该!”
“你还有三秒钟时间跪下求饶。”游照野淡淡地说。
那棵树已经完全从地底“长”了出来,半边枯萎,半边茂盛,枝叶交错,生死轮回。
生死树重现了。
而叶锦焰此时却完全顾不上回头看一眼,他紧紧地盯着游照野的动作,只听那鬼说道:“三——”
游照野的身形在那故意拉长的尾音落地之前就闪到了绯如思身旁。
而那食胎鬼像是早就知道躲不过一般,根本没有动,只用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对着他笑,睁着可怖的血红色眼珠道:“你……”
噗嗤一声。
剑锋剖开了她的身体。
游照野拎着剖夜站在那里,垂下眼帘,静静地看着食胎鬼的尸体瘫软在地,顺着长剑滴落下来的血流成一滩,与地上大片的鲜血融汇在一起。
一棵棵的青草顺着血流的方向无精打采地长了出来。
叶锦焰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屏住了呼吸,此时才能够长出一口气。
他很少对挂在自己腰间的这柄剑设防。
因为,剖夜是一把极为稀有的认主剑。
可是游照野拔出来了。
难道是因为鬼使契约?不,不是……等等,也许是?但按理说不该是……
他心里乱成一团,乐黄泉在一边问道:“食胎鬼是个什么东西?将军,难道说,《医》之章就是被这家伙一直看管着么?”
游照野转身,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样子,他将还带着血的剖夜递给叶锦焰,说道:“是一个我的老仇人。至于她跟《医》之章有什么渊源……大概只是求之不得,所以想假借他人之手坐收渔利,趁我们破了这秘境之时杀人灭口吧。”
他说完,耸了耸肩,补充道:“我猜的。也可能她只是想杀人,跟《医》之章并没什么关系,管她呢,让她到地狱里去跟阎王爷解释吧。”
随着生死树出现,整个山谷发生了一种奇妙的改变,以这棵树的树根为中心,神农洇里的花草树木泾渭分明地被分成了两部分,一半欣欣向荣地生长,另一半迅捷无比地枯萎。
而他们头顶的天空,也随之光怪陆离地闪烁起来,与地面上的景象交相辉映地,一半挂起了明亮的太阳,另一半高悬着朦胧的月亮。
日月同光,昼夜共存。
乐黄泉啧啧称奇:“这就是镇着《医》之章的神树啊……所以那本书在树干里吗?还是埋在树下?”
边说着,他的目光从头到尾地绕着那棵巨树来回逡巡。
“不。”叶锦焰说,“你眼前生长着的这一切,就是《医》之章本身。”
游照野眯起眼,四下环顾一番。
医者过处,万物生长。
叶锦焰伸出手,生死树那半边的枝叶在微风中簌簌作响,极暗的夜色与极明的日光缠绕在一起,发出呼啸的声音。
而叶锦焰那漆黑的瞳孔中,反射出了一点金色的光芒。
昔有神明栖九天,庇佑万国长久安。
一张符咒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叶锦焰手中,他低声念了句什么,一掌推出,符咒在空中化为巨大的咒文,凌空一闪,就没入了那《医》之章的万岁枯荣里。
荀重从昏睡中惊醒。
人偶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那人像是已经在那里坐了一辈子,晨光从窗外透进来,将他的影子剪出一个潦草的边缘。
逆着光,荀重看不清人偶的表情,他轻咳了几声,觉得有了些力气,勉强撑起身来,道:“星图,把画卷给我。”
人偶将那一直背在背上的卷轴取了下来,递到他手边。
这是自打他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天起,就一直背在身上的东西,荀重很少会取下来,就一直放在他身上让他背着。
荀重一点点将卷轴展开了。
画上的白衣剑客,眉目如画,顾盼飞扬。
他手中拿着一把碎石子,正抛来抛去地玩着,碎石子零散地飞在空中,好像马上要被风吹散了,可是荀重知道,下一秒它们又会一颗不落地回到那人的掌心里。
画卷的角落题着两行诗:生死攸关寻太素,凶吉未卜解星图。不问人间太平事,踏破红尘三生路。
“……你已经走了那么久了啊。”荀重轻叹道。
人偶忽然站起身来,看向窗外。
荀重疑惑地抬起了头。
“你要救一个将死之人,不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游照野在叶锦焰要拔剑的前一刻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所以到底是什么?”
神农洇恢复了平静,生死树也消失不见了,大概是回到了地面上的万花谷遗址中。
而那日月星河与枯荣轮转的奇景,都一并被一道符咒收拢,在叶锦焰手中化为了一只小小的药钵。
叶锦焰稳稳地端着那药钵,波澜不惊地说:“难道我们来这一趟,不算是付出代价了么?”
“呵。”游照野嗤笑一声,道,“这样吧,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你也回答我的。十年前救你,是因为,我觉得你跟我很像。”
这是一个他从未想过的答案。叶锦焰皱皱眉,道:“你在说笑吧……”
“我没有说谎的必要,也不屑。”游照野说,“好,轮到你了,让我猜猜,《医》之章的强大之处在哪里?莫非,可让你以命抵命,将他的瘟病转移到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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