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黄泉大惊失色：“他说的是真的？”

“你听他瞎扯！”叶锦焰一副马上就要发火的样子，“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乐黄泉怀疑地看着他，并未马上开口。

这世间的道理，其实大多简单。付出一些，就得到一些。而在这个时代里，很多人付出所有，也换不回什么渴求的东西，在他们这个年纪，看得更加清楚。

天上掉馅饼这种事，叶锦焰打从六岁起就不信了。

乐黄泉自然也不可能信。

但凡是所求的，都必要付出同等甚至更高的代价去争，以命换命？有时候舍出命去，都未必换得回一个人，他们又不是大罗神仙。

“那到底是什么？”乐黄泉回忆着叶锦焰说过的话，道，“你所说的九成把握，到底是什么？”

“那是北辰给我的卦象！”叶锦焰边说边瞪着站在一边的游照野，“神农足迹里旧书再现，定风雨，平灾难！我好好的干什么想不开去染病？难道山庄不要了吗？”

游照野摸了摸下巴，这最后一句话倒像是真的。

乐黄泉狐疑：“那这个碗……这个神书化身，能顶什么用……”

“借神鬼之力罢了。”叶锦焰避重就轻地挑开了话题，“现在已经第二天，不知荀重那边怎样了。唉，北辰的魂魄衰弱，我修了多年的点鬼术才能见到他，上次他请我转交给荀重的东西，我还没来得及送去，谁料如今变成这番景象，现在只求他千万要撑住。”

乐黄泉果然被他带走了思路：“什么东西？”

叶锦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晃了晃：“就是这个了。荀重如今病情危重，这老友相托，必不能辱命，有劳你替我走一趟吧。”

他话说到一半就将信丢了出去，乐黄泉不及反应，连忙伸手去接，而叶锦焰趁着此时抽剑一划，剖夜立时就在地上开出一道巨大的缝隙，位置不偏不倚就在乐黄泉脚下。

“什……”乐黄泉尖叫着掉了下去，“叶锦焰！”

符恬在剑光闪过的一刻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乐黄泉的手臂，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坠了下去。

叶锦焰喊道：“你记着，千万要交给他啊！”

乐黄泉的声音越来越远：“你才是给我记——住——！”

地上的缝隙合拢了，山谷里又恢复了寂静。

碧血泪破土而出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响着。

叶锦焰收起剖夜，瞟了游照野一眼，对方勾着半边嘴角，要笑不笑的样子，道：“你比十年前长进多了。”

叶锦焰也分不出这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于是保持沉默。

游照野问：“信是假的？”

叶锦焰道：“是真的。”

“那你为什么偏偏现在拿出来？莫非，早就想好了要利用它？”

叶锦焰垂下眼，道：“你想多了，恰好而已。”

游照野看着他，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只道：“把那个小朋友支走，难不成还要我来给你收尸？先说好，我可不干。”

“你为什么总觉得我是要求死？”叶锦焰问。

游照野实事求是地说：“你长得就是一副要死的样子。”

叶锦焰立刻用刚才的话堵他：“那你还说我跟你像？！”

“所以我死了啊。”游照野一摊手。

叶锦焰竟然无言以对，噎了半晌才道：“你不要神经那么敏感，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完，没这么容易去死。”

“我敏感什么？”游照野挑眉，“你说的很多事，是找全《天论》然后用其填补地势么？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叶锦焰说：“事在人为。”

说罢，他将剖夜放在一旁，原地打坐，药钵从手中升起，缓缓飘到了半空中，而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边的点鬼簿正呼啦啦地自己乱翻页。

周围静谧的山谷萦绕起白茫茫雾气，转瞬间，就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但这拦不住游照野的视线。

他抱着的手臂忽然松开了，惊道：“你要用……你的神识已经受损了！”

“那又怎样。”叶锦焰端坐原地，双目微阖。

游照野道：“你疯了，强开往生秘境，你等着自己先轮回往生吧！”

“我不会！”叶锦焰睁开眼，肯定道，“持国殿，楼兰城，乐山佛窟，丝绸之路我都闯过来了，我不会死在这里！”

游照野微微一怔。

叶锦焰迟疑了一下，又道：“你……你走吧。我可以。”

这句话他对很多人说过很多遍，可是这一刻，他隐约觉得说出来的这几个字，跟以往有些不一样了。

是哪里不一样呢？

我可以，我一个人也可以，再难也可以，再痛苦也可以，再……孤独也可以。

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十年来守口如瓶的事情半遮半掩地告诉游照野，那天面对乐黄泉，他明明可以一如既往地用话绕过去，一念之间，为什么说出来了？

难道他背了这么久，终于觉得有些沉了吗？

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把他们赶走呢？

“你可以……？”游照野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表情，像是有些怀念。

真是一句太熟悉的话，像是十年前剑冢里那个狼狈的少年，捂着伤口，站都站不起来地对他说，前辈，我可以的。

也像是更早以前，那个轻狂固执的自己。

“我可以。”游照野说，“一个上古秘境而已，来多少只毒尸，我灭多少只。解药？明日便拿来给你。”

季松跳着脚在身后骂他，游照野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方文披上一袭黑衣，悄悄地跟上了他。

他当然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路势如破竹地打到了当时还是天一教大本营之一的神农洇深处。

只是他太年轻，太自负，不知道这世上处处都是陷阱，处处都是圈套，摘下解药的一刻，机关启动，天一教四鬼齐出，毒烟弥漫间，一只利爪破空而来。

那本该抓在他身上的痕迹，就这么落在了忽然冒出来的方文身上。

游照野落在地网中。毒气攻心，站立不稳间，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幼女模样的人用苍老的声音狂笑着，尖利的指甲破开了方文的头顶，用力一拉，顷刻间，就剥开了半边人皮。

“嘻嘻……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当时看起来还像是个人的绯如思这么叫着，“阻我圣教者，不得好死！”

“方文！”

游照野手中的断龙骨咯咯作响，下一刻，就窜起了丈高的火焰。

“你可以什么，可以一头磕死在药钵上吗？”游照野道，“要是换了个人跟我签鬼使契约，肯定巴不得我替他搞定这九天兵鉴的破事。也就是你，天天把我往外推。”

叶锦焰仰起头看着他，道：“之前那人……”

“谁？”游照野看他的眼神，就知道是在说刚才被自己一剑捅死的绯如思，但还是装作不知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叶锦焰摇了摇头，道，“签不签契约，都一样。我不会强迫你，也不会命令你什么。”

“就你，还想命令我，再修炼五百年吧。”游照野不客气地说，“打开你的秘境！我还偏不走了，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搞出什么名堂，救你那病死鬼朋友。”

叶锦焰的手指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他想，可能，也许，这么久以来……他也不过是想听到这么一句，我偏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