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刚学会打坐调息的方法，兴奋得练习了好久才睡，小狼第二天起得晚了点，等他爬起来在山洞里找了一圈，发现叶锦焰已经不见了。

跑到了山洞口，才被坐在那里仿佛一晚上没挪窝的游照野告知，叶锦焰已经下山去了。

小狼满脸的不高兴，干脆跟游照野一左一右地坐在了山洞口，犹如两尊门神。

他的威慑力很足，一整天出入山洞的少年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行动小心翼翼的。

下了一夜的雨又在凌晨渐歇，山洞里显得格外安静。

到了吃饭时间，洞里你推我我推你的，最后还是只有凤哥儿跑来给两人送了烤肉。

小狼倒是给面子地吃了，游照野一如既往地推拒了。

凤哥儿回到洞里，小狼忽然开口道：“我知道你们不是这里的人。”

一直闭目养神的游照野睁开了眼。

“你们不属于这座山，”他听到小狼这么说，“所以，你们才能出去……大哥哥让你留在这里，是为了让我安心，免得我一时冲动追出去吗？”

游照野一时间心中千头万绪，那乍然涌出的纷乱思绪几乎淹没了他，他来不及一一捕捉那些念头，只是面上平静地反问道：“追出去了，会怎样？”

小狼如他所料地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游照野知道，他的脑海中也真的没有这么一个答案。

然后游照野说：“你想错了，我就是这座山里的人。”

说罢，他闭上眼睛，没有再理睬男孩的追问。

叶锦焰回来得很快，风尘仆仆的样子，他给洞里的孩子们带了几篮子糕点，分发完了就带着小狼出门继续练武了。

游照野看着外面的烈日炎炎有些郁闷。

但他没郁闷太久，叶锦焰的身影就又出现了。

游照野有些吃惊：“你怎么回来了？”

“让他自己练一会。”叶锦焰翻身跃上洞口，“我有些事想问你。”

“主人这么客气干嘛。”游照野用久违的欠揍语气说道。

叶锦焰看了他一眼，罕见地接了一句他的玩笑话，伸出右手掌心向上递到他面前，道：“是不是还想尝尝‘不客气’的滋味？”

游照野无所畏惧：“主人，你要知道，现在断龙骨封印解除，你若是再让我情绪波动，后果可是很严重的，顺便提醒你，我现在情绪很不稳定。”

叶锦焰收回手，笑道：“你若是暴走了，会怎么样？”

“大概就像是剑冢暴乱的时……”游照野说了一半，忽然顿住了，和叶锦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显然是同时想到了什么。

“肯定与我无关！”游照野立刻道，“第一次剑冢暴乱的时候我还在北方平叛，至于十年前那次，大概知道内情最多的人是你吧。”

“我知道。”叶锦焰垂下眼，“我只是忽然想到，那种力量，和你手中所拥有的力量，似乎如出一辙，说不定其中有某种我们未曾发现的联系。”

游照野评价道：“怎么可能，你是说书人的故事听太多了。”

叶锦焰思忖片刻，看了看游照野身上气魄非凡的盔甲，和他挺拔的身姿，轻声道：“是啊，那好像又不太可能。”

游照野感觉他定然是有事没有说出口，而且那事情还说来话长。于是他道：“你方才说要问我的事情是什么？”

“哦，那个啊。”叶锦焰道，“你之前说，附近的好心居民常常会给你们送些吃食衣物，是吧。”

游照野点点头。

叶锦焰问：“如果你们不曾出过山，那他们是怎么知道你们在这里生活的呢？”

“因为伏牛山是远近闻名的弃婴地啊。”游照野理所当然地说。

“我换个问法。”叶锦焰说，“他们是怎么把那些东西送上来的？”

游照野道：“是娘亲带着我们下山去拿的，他们就放在山脚过来的路口那里。”

“那么你曾经见过那些来送东西的人吗？”

“没有。娘亲还说，不能让他们看见我们，所以万一下山的时候远远地看到有人来送东西，我们都会在附近躲一会，等他们走了再过去。”

“你娘有没有说过为什么？”

“好像是怕我们被看见了，会被人抱走卖掉？”

叶锦焰：“……”

游照野也发现这个理由好像很幼稚，颇为苦恼地搔了搔头皮：“现在听起来是挺奇怪的，但我们那时候觉得很有道理啊，可能是因为都是小孩子吧。”

“你们都敢徒手跟野猪打架，还怕几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再说，那不是来给你们送衣食的好心人吗，为什么要卖了你们？”叶锦焰无奈道。

“我不知道啊。”游照野一摊手，“现在的思维跟小时候大不一样了，那时候很多想法现在都说不通，怎么能追根究底？你看吧，现在还有小孩信我有九条命呢。”

叶锦焰无言以对。

游照野不解地看着他：“你问的这些跟我娘到底是不是……凡人，有什么关系啊？”

“因为，”叶锦焰一字一顿地说，“伏牛山根本就不是弃婴地，你们不是什么弃婴，你们和那些山里的飞禽走兽、山脚下的衣服食物一样，都是祭品。”

游照野起初没听懂这句话，但很快，他的眼底露出了恍然与震惊交织的神色。

“我下山就是为了到附近的村镇打听这座山的由来。”叶锦焰神情肃穆，“方圆几里的人都知道，这座山里住着山神，他们每年都要送几个婴儿和许多活物来献祭给山神，以求平安。据说这山神有求必应，还常有人带着贡品来到山脚下祈求神明保佑。”

游照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山洞深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你们出不去？为什么这座山的气候那么反常？为什么你觉得，漫山遍野都是魔鬼？那大概是因为，”叶锦焰深吸一口气，道，“所谓的‘山神’真的存在。他就在这座山里。”

如果说话的人不是叶锦焰，听着的人也不是游照野，这句话一定会显得很可笑，毕竟大多数人既没有见过所谓的神，也没有见过所谓的鬼。

但游照野立刻领悟了。是啊，为什么他们从来都出不去？

他们是被送来的活祭品，山神收下了，就没有退还的道理。

这真是解释了太多问题，只有从山外的世界机缘巧合来到这里的叶锦焰可以为他解答，因为从来没有外面的人进入伏牛山，这里也从来没有人能从伏牛山出去。

那一瞬间，伏牛山的记忆像海浪般在他的眼前翻涌，岘水伸来的手，傍晚枝头的飞鸟，奔跑着的少年，被拖回山洞里的鹿，还有那些遥远的，模糊的，伏跪在山脚的人们。

岘水最后的话还言犹在耳，她说，为什么世界上最慈悲的父母要抛弃你们，为什么世界上最宽容的神明要抛弃我们？……是啊，为什么呢。

“所以我娘她……”游照野艰难地开口。

“我想，她一定是知道这一切的。”叶锦焰说，“甚至，有可能，她与那位山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