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依耶芙特表情凝重。
电话那端的玛西尔像被蛇狠狠咬了一口,发出一个长长的抽气。空气凝固,仿佛被人按下暂停键。
沉默,是今晚的塞纳河。
不管是依耶芙特还是玛西尔,都被眼前粗暴塞进脑子里的调查资料惊得目瞪口呆。好半晌,玛西尔艰难地开口,“……说点什么吧,依耶。”
依耶芙特痛苦地闭上眼,像被人一拳打在脸上。
“我该说什么?如果说……我一开始只想调查他是不是在玩弄我感情,你会相信吗?”
“我相信你,你知道的,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那就是我的运气很糟糕?”她问。
“呃……”玛西尔欲言又止,“也不算坏?至少你好好活了下来,从你那个危险的男友手中。”
“……你说的对。”依耶芙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虽然这毫无用处。谁能想到她那个交往一年多的男朋友,真实身份是一个杀手呢!
她转头看向厨房地板上的男人,感到强烈的时空错乱感。
他闭着眼时,面容安静得有种破碎的纯真感,可再转头看向他的笔记本电脑,那个聊天室记录,冷酷尖锐的语气中所透露出的金钱交易……
真是令她大开眼界。
一个是文质彬彬的英国文学编辑。
一个是地下世界里赫赫有名出手价不断攀高的顶级杀手。他每一次离开,不是去见其他情人、不是取稿件、也不是走私古董,而是去杀人。
表象与真实的极度割裂,让她一时间竟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这个男人。
“我得说,这件事挺荒谬的。”玛西尔发出感叹,“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被别人骗到,难以置信。”
的确很荒谬。
再没有比这个更荒谬的事了。
“哈……”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是我的失误,我犯了不该犯的错。”
“现在该怎么办?你惹到一个大麻烦了,依耶,”玛西尔语气沉重,“我们知道了这个杀手的长相,伪装身份,银行账户,还有他的工作账号,甚至我们还卷走他银行账户里的全部存款捐赠给ILGA……就像你要求的,一美分也没留给他。”
所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真想回到两个小时之前,认真告诉自己:冷静点,你只是被一个男人骗了,甩了他就行,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另一个自己却振振有词:他骗了我,不是一次,两次,而是一直在说谎,如果我对他没有过一丝感情,我根本不在乎。他伤了我的心,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可是动一个满嘴谎言的前男友的钱,没什么影响。
动一个杀手的钱,那不亚于主动在脑门上画一个十字,让他拿枪瞄准了往这里射击。
两小时后充满求生欲的她只想问玛西尔——
“那笔钱还能追回来吗?”
“难度很高,我分散捐到欧洲分部,非洲分部,亚洲分部……只要是能找到的,我都捐了一遍,就算能追回来,也一定会留下很多尾巴,并且……咳,他爱你吗?”
“也许是爱的?”她有些迟疑,“可在我给他下药、捆绑、审讯、拿盘子砸晕他之后,我不确定。”
“天哪,他一定会杀了我们!”玛西尔头痛地呻吟一声,“要不然,你先下手为强把他干掉吧。”
以绝后患。
依耶芙特陷入沉默。
眼前这个毫无还击手段的男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如果现在干掉他,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很多。可是她有点难以下手,即使一看到他,怒气就会上涌,这个骗子!
好一会儿,她拒绝了这个提议,“我不想处理尸体,太麻烦了。”
“那你就只剩一个办法了。”玛西尔说。
·
查尔斯被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唤醒。
他撑着墙面站起来,头痛欲裂。瓷片和玻璃碎片在鞋子下吱嘎作响,午间的阳光洒在上面,折射出彩虹般的破碎光晕。光晕笼罩着他,让他像一抹轻飘飘的幽魂,从厨房飘到客厅,卧室,洗手间……寻找一个早已经离开的人影。持续不断的敲门声像一把锥子,一下一下地敲击他的太阳穴,他迫使自己走到门口,打开门脸上恢复微笑,向这位执着的敲门者打招呼,“午安,佩蒂特先生,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佩蒂特是他们的邻居,也是这栋公寓的房东,是一个打扮讲究的法国老头,独居。他举起手中的弯嘴玻璃瓶,“午安,查尔斯。我榨了一些橙汁,还剩一点拿给你们,你和依耶芙特用过午餐了吗?”
“十分感谢,我们已经用过了。”他接过玻璃瓶,佩蒂特没有离开,于是问,“还有什么事吗?”
“昨晚我听到一点声音,发生了什么?”佩蒂特问。
“没什么,大概是盘子掉在地上的声音。”他略带歉意地说,“抱歉打扰到你了,佩蒂特先生。”
佩蒂特狐疑的目光扫过门缝,却被查尔斯的身体挡得严严实实,“是吗,为什么没有看见依耶芙特?”
这个法国老头对英国人有深的成见,对于依耶芙特选择和一个古板英国人在一起而不是法国小伙子这件事上,时常感到不满。眼见这个多管闲事的老头心中怀疑越来越深,或许还有闯进来翻冰箱找肉片的想法,查尔斯深吸一口,露出一个难堪失落的微笑,“事实上昨晚我们吵了一架,她已经离开了。”
“噢……”佩蒂特面露愧疚,“我很遗憾,查尔斯。我想等她气消了,她会回来的。”
查尔斯目光希冀地看着佩蒂特,似乎想要从他这儿寻求一点信心和希望,“她真的会回来吗?”
“这要问你自己。”佩蒂特不赞同地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热爱自己的工作,经常出差没有时间陪伴她。可是女人就像鲜花,需要时时用爱意浇灌,你不能把它放在一边,还期望它没有水也能好好绽放。时间一长,哪怕世上最真挚美好的爱情……也会枯萎。依耶芙特是个难得的法国好姑娘,可你让她感到不安,查尔斯,圣诞节她是一个人过的,这很不好……”
“我明白,这是我的错。”他抬手试图止住眼泪,不留痕迹地露出手腕勒痕。那一圈红色很是扎眼,让佩蒂特漫长的絮叨一滞。
“我应该顺着她,”查尔斯微微敞开门,继续说,“对她的任何要求都应该满足,即使是很过分。可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爱她,她却永远不会满足……”
“……”
这下絮叨的人变成了查尔斯。
佩蒂特重重咳嗽了一声,假装没看到查尔斯衬衫上干涸的红酒印子,敷衍的安慰他几句,然后慢吞吞离开,“现在年轻人的爱情,玩得太刺激,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打发走佩蒂特,他关上门,脸上的表情消失得一干二净,又回到那种幽魂似的疲惫状态。他飘到客厅,坐在昨晚依耶芙特坐着的位置上。茶几上整齐摆放他的眼镜,手机,笔记本电脑,藏着他秘密的移动U盘……
还有戒指盒。
他注视着那枚戒指,抽出压在盒子下的名片。是递给她的那一张,也是谎言开始的地方,名片的背面写着几行文字——
「我们结束了。
不是因为已窥见你的真实,只是因为爱你,我已经精疲力尽。
PS:对不起,为所有的事。」
“……”
原来心痛会带来一种无法言喻的麻木感,丧失对一切事物的感知。他捏着名片,克制地拨出依耶芙特的号码,传来的只有该用户已注销的冰冷播报声音。
她甚至连语音留言的机会也没给他。
如此绝情。
她不会回来了。
一切都结束了。
他身体向后仰,捂住眼睛。
仿佛一只崩溃的野兽,在黑暗的包裹中独自舔舐失去她所带来的创伤。两颗流星短暂交汇后,是不是又要回到各自的轨道中……
“滴滴滴——”
一个陌生电话把他从那种忧郁脆弱的状态下拔出来。
他慌乱得差点没握住手机,好一会儿才按下接听键,有些紧张地试探出声,“你好?”
是你吗,依耶芙特?
“你好,请问您是阿拉斯泰尔·瑟斯克先生吗?”电话那端的女声甜美,却不是依耶芙特。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国际同性恋者协会的接待员,非常感谢您对我们事业的支持,关于您的要求,经过我们一致协商,决定同意——”
“等等,”他打断接待员的话,敏锐地抓取关键词,“我提了什么要求?”
接待员卡壳了一下,继续语速流畅地回答他,“游行演讲。您在捐赠留言上提出想要发起一场大型游行活动并上台演讲,为世界上所有同性恋者发声并维护权益……”
“这是恶作剧电话吗?”
接待员再次卡壳,“不,您可以在官网上查询到我们的电话。”
“我不明白,你可以从头叙述一下吗?”他问。
……
……
一个下午,他接到五六个跨国际电话。
大多是感谢他的慷慨捐赠,并纷纷同意他发起一场席卷全球的游行,支持他这个投身伟大事业的资助者上台发表演讲。这项大型活动会载入史册,如果您准备参政或者跨国竞选总统,这也将成为您的政绩,其中一个接待员兴奋地说。
他看着空荡荡的银行账户,睫毛微微颤抖,良久,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结束?
不。
还远远不到结束。
名片被揉成了一团,紧紧握在手中。
光速跑路的女友,风评被害的他,空荡荡的银行账户,构成这个破碎的家。
豺狼:你休想摆脱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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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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