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终于吃了,環羲笑得眉眼弯弯,道:“相柳,我瞧着你就是嘴硬心软,花生虽不比金桂甜,配上糯米也是极香的!”
她俯身凑近相柳,满脸期待,“怎样,是不是软糯香甜?”
清浅的呼吸拂起相柳脸侧的银发,他转手便将月团扔回瓷盘里,看似不屑,实则饶是全大荒最有名的算命先生也不知他心中所想,“还算凑合。”
如此寡淡的回答令環羲蹙起眉来。
她直起身板,衣袂飘动间卷起一阵冰寒。
“你们上古的妖都是这般性情古怪吗?”環羲挑起垂落胸前的发丝,一字一顿地问,“竟是呈上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无法讨好。”
相柳偏过头去,淡淡道:“离我远点,小心我把你冻成冰雕。”
这句话听来,说是威吓再恰当不过了,可環羲却不甚在意:过去玉帝九子的太阳火都没将师尊最宝贝的兔子烤焦,如今她又岂会惧怕被冻为寒冰。
不过她可没什么兴致继续留在此处了,毕竟这九头妖即便是世所罕见,而今她也是见到了,且是见了个彻底,倒也并不稀奇了。于是她便道:“好,离你越远越好,那我就走了啊。”说罢便开始收拾未吃完的点心与散落一桌的残渣。
“就当你我二人萍水相逢一场……”環羲取出丝帕擦拭桌面,忽而瞥见相柳手中握着的青玉瓷瓶。
思索片刻,终归是心软了,轻声细语,道:“也罢,这只瓶子就留给你做纪念吧。”
汝窑烧的,再金贵也不过是件瓷器。
相柳抬眸看了她一眼,旋即将酒瓶扔了回去,“把你的这些破烂玩意儿统统拿回去。”随后又站起身,侧身对着她负手而立,身形顿了顿,遂抬步走了出去。
白衣挺拔的身影埋没在被掀起的营帐门帘之后。
若依環羲素日里对所见神兽灵物来判,她断定这九头妖必是闹了脾气,否则营帐内也不会骤然冷了几分。方才她毫无反应,不过是以往久居于冰寒之地,习以为常罢了。只是環羲不知该如何安慰这海妖幼崽,毕竟她从前从未见过上古妖兽。
崇祯十五年,明帝朱由检曾缠绵病榻许久。太医查验后方知并无大碍,只是肝火旺盛,郁结于心罢了。可见憋着闷气实在伤身体,環羲望向帐外那片雪色的衣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可是许久之前神仙都谈之色变的相柳,若是今日之后他出了什么差池,说不准就是她的罪过了。
想到这些,環羲面色一变,匆忙就跟了出去。
相柳啊相柳,你就仗着是万千海妖的祖宗,年纪轻轻的我也就哄你这么一回啊。
環羲已然想好相柳发作痛斥时该如何应对了,孰知她一只脚将将迈出去,便有身穿红甲的士兵举着刀剑怒吼着朝她奔来,那模样仿若追不回赌资的债主心一横,要与她同归于尽。
这副模样,她约莫只在唐太宗避难时见过。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你这扰乱军心的妖,还不滚下山去!”
環羲对这没头没尾的谩骂当真做不到视若无睹,便抬手引月华凝箭冲着士兵的左肩射出。待那人中箭倒下后又提裙行至他身侧蹲了下来,一手托着脖颈,一手握住箭羽,关切道:“你的伤势如何,还好吧?”
师尊耗费经年之久教导她行善积德,心怀大爱,奈何她还是还是难堪大任,实在忍不下,就只会以眼还眼。
受了伤的士兵只以为環羲是在惺惺作态,非但不领情,还推了她一把,“走开,你这妖女,我不要你的假好心!”
为何要将她视为妖呢,难不成这些上古神不曾见多识广吗?
環羲并非弱不禁风,她站起身来,神色平静,“我听闻你们辰荣氏顽固古板得很,想来从未听过天外飞仙一词。我初来乍到,又不曾主动出手伤人,你们便认定我是心怀不轨的妖。我问你们,可曾见过如我这般仙气飘飘的妖?”
環羲一族是清冷出尘,不问世事,可又不是软柿子,任人栽赃拿捏。
此话一出,其余人等忽而如被封住了唇舌,面面相觑起来。
環羲瞧着众人好似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猛然想起九命相柳喜好穿白衣,模样是十足的仙气飘飘。若是有朝一日降临凡间,凡人也许会将他视为赐福的神仙跪拜。可他也的确是妖,还是一只脾性不大好的妖。
仔细想来,方才这番话倒是有失偏颇了。
她咳了几声以饰言语出错,而后环视一圈,没见到相柳的身影,便垂眸问:“你们的军师呢?”
不见九头妖,却见几个辰荣人围着她的画舫鬼鬼祟祟。
“与你何干!”
玉书有载,辰荣同西炎酣战了上百年,许是上千年才败下阵来,看来辰荣军命硬,心更硬。
“也罢。”環羲收回目光,瞥了一眼地上忍痛难耐的伤患,而后又施法将那几个行踪诡谲的士兵轰开,抬腿便朝画舫走去,“总归是你们的军师,与我无关。既如此,我也敬告诸位,别想着动别的心思。”
毕竟相隔久远,若是这回因相柳而生了动荡,大抵也不会殃及千万年后的王朝。
罢了,相柳爱上哪儿生气就上哪儿去,反正她不知他身在何处,想来辰荣的这些老迂腐更不许她找他。
正当被仙法波及的辰荣义军跌倒在地,捂着心口哀声连连时,一只体型硕大的飞禽扑扇着翅膀朝此处飞来,同这画舫一般,落地时扬起尘沙。只见它目光炯炯,仰天长鸣。
環羲只需定睛一看便可认出这是白羽金冠雕,这样的禽鸟可比那些只能在传闻中听说的凶兽活得更长久,她曾在千年一度的蟠桃宴上见过有位列仙班不久的小神仙将它们当坐骑前来赴会。
自然不如这只威猛,不过也相差无几。
既然没什么稀奇的,環羲便要登舫了。她想,远古时的月宫定然与她所知的广寒宫有天壤之别,如此算来,月神常羲还是她的师祖呢。
可见她这最后一位月宫宫主何其有幸。
只是環羲料不到,刚抬一只腿,那白羽金冠雕便同样伸出一只利爪挡住了她的去路。
与此同时,头顶有声音传来,慵懒而淡漠,“听闻你在寻我,还伤了我的兵士,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九头妖果真是孩童心性。
“我若告诉你,我不仅能伤了你的下属,甚至还能杀了你,你又当如何?”環羲仰起头,相柳一身白衣正高坐于树上,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个酒瓶。
環羲并未扯谎,她虽是仙,不过活了数万载,要想杀死一只大妖可是绰绰有余。
她飞身上树,与相柳同坐一排,挨得极近,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她幼年时不曾有过这样一双沧桑悲凉的眼眸,将万事万物尽收眼底,却深知无力改变,所以只能放任世间一切随漫漫岁月渐渐消散殆尽。
相柳的眼中蕴藏着不甘的呐喊,与命运的抗争。
“这是挑衅吗。”相柳纹丝不动,他脱口而出的分明不是问话。
白纱终究易染脏污,環羲便抬手叩了个响指,霎时间仙力萦绕周身,裹起些许枯枝败叶。待波动散去,她已换了天青衣裙,额前多了一条珠链。
广寒宫的仙子不喜重色。
環羲理了理褶皱的轻纱,笑道:“放心吧,那些伤患会自愈的。”她摊开手,掌心浮着那枚玉器,“曾有人对我说,我们的天职便是济世救人,保天下太平无恙。如今你便是我要济的世,我要救的人,我要保的天下,不如便同我说说,方才你为何置气吧。”
这种小把戏十分奏效,万年来,她已纾解了不少人,神,妖的烦忧。
可惜相柳没接她的话,只是看了一眼万里晴空,便要下树。
趁着他还未动身,環羲一把抓住他的袍子,急急忙忙道:“哎哎,你要是不乐意好歹说句话呀,这一声不吭的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又不是谛听,哪有什么读心术可让她用在相柳身上。
“放开。”相柳瞥了一眼抓着衣袍的手,冷冷道。
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的呢?想必他如今的反应,就是那专门解忧的朏朏来了也无计可施。環羲松手,让相柳下去,她在后跟着。
落地那一瞬,又有辰荣军围了上来。他们倒是好心让路给相柳随他出去,可環羲又不能再度违抗师命,重伤这些人,于是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相柳渐行渐远。
“休想轻举妄动!”
一声断喝拉回了環羲的神志,她无可奈何地看着一张张可谓凶神恶煞的面孔,道:“我告诫过各位不要试图对我动武,你们究竟何以如此啊?”
其中一个士兵站出来,将兵刃对准環羲脆弱的咽喉,“我们怎知你居心何在,与军师一番对谈又有何用意,除非你即刻离开此地,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環羲粗粗扫了一眼,发现能站起来,甚至安然无恙的没剩几个了。
“好,我离开,我离开,你们先把兵器放下,小心别伤到我身后这棵树。”她深吸一口气,走向画舫时还展颜一笑,“快去找你们的军师吧。”
这回没有白雕挡道了,因为那只巨禽在環羲眼前忽而变作了一个小小的毛团子。
相柳的呼唤从营帐内传出,“毛球,过来。”
声音不痛不痒的,可偏偏这雕就是拖着圆滚滚的身子吭哧吭哧飞进去了。
啊,原来它就是毛球啊,真听话。要它过去就过去,可比它主人乖多了。
不知这小胖鸟是不是能听见環羲在想什么,飞之前昂着它没脖子的脑袋高傲地昵了她一眼。
上一句话便当她没说吧,和它主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进画舫之前,環羲想着多少要客气一些,便同那些看似金戈铁马,整装待发的士兵们挥手做别,还眯起眼笑,“无论如何,多谢款待。从此以后我们可能再无相见之日,不如我赠你们一份临别礼?”
长枪向前伸了伸,“快走,谁要你的礼,你这妖女!”
環羲发现说这话的与那些点头赞同的人好似年纪都不大。
“既然要道别了,何不好声好气一些,省得大家不欢而散。”她面上笑容不变,可手上却暗自聚力。
忍着点吧,她可不愿做师尊的逆徒。
那年轻的军士见環羲好似没有动一动的念头,便作势要拿刃尖刺她,逼着她走。可还来不及有所动作,便被军师阻止了。
“别碰她,让她走。”
環羲转过头,见相柳站在营帐前,又戴上了面具,白衣猎猎,如同神仙出世。
方才那气大抵是消了吧。
礼仍是要送的,不分贵贱皆是她的一番惯例。只不过赠礼不分高低,收礼的人却是分的。環羲钻入画舫翻找一通,最终从匣子里取出一枚平安符来。
这个看着就挺好,只要换个样式就成。
她施了个法术,将那菱状的平安符变作带穗的护身符,而后将它远远抛给了相柳,“收好了,军师大人!”
相柳伸手接住,待他仔细一看,那面具连同面无表情的脸仿若有了一丝裂痕。
竟是个护身符。
“我送出去的东西一向灵验,你可别弄丢了啊。”她高声叮嘱。
那磨得光滑的头骨既不可以送他,退而求其次,藏了护身仙术的符帖总是可以的。若是早早赠予他,好歹日后上了战场少受几箭,也省去师尊不少收尸的麻烦。
接着便进了画舫。不出半个时辰,连人带船皆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留一大片空荡荡的地,寸草不生。
辰荣军总算是松了口气,纷纷散去了。
只有相柳独自站了片刻,随后回了营帐,坐在桌前拿着护身符看了许久。桌上的兵法摊开着,一阵轻风拂来,书页翻过些许。那竖在一旁的长刀几日前才擦拭过,如今闪烁着凛凛寒光。
而毛球停在他身前,歪着头轻轻叫唤。
往日他总是拿着刀,骑着毛球巡视山下是否有可疑行迹,夜里再挑灯看半宿兵书。可今日,他确实将大半精力全费在那女子身上。
这护身符也一样。
“幼稚。”
相柳幼时被卖到死斗场与其它妖怪殊死搏斗,每日都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自那时起就不相信有什么东西可保得一世平安。故而他将这护身符扔在一边,翻看兵法。
毛球见主人对这护身符似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便也学着主子,蹦哒过去,伸出小短腿朝这玩意儿踢了一脚。
也不知这护身符中是否住了神灵,感到被轻视怠慢,尤其还是被一只鸟这样怠慢,遂在毛球一脚过后蹭得一下立起来,并散出淡淡的华光。
毛球盯着护身符炸了毛。
相柳原先并不在意此物,以为它不过是一件法力微薄的饰品,逗逗孩子玩正巧合适。经护身符这么突如其来的一遭,便将目光从字上它身上。
只见这护身符弯下半面,狠狠拍了一把相柳的手背。
虽是狠狠,实则相柳毫发无伤,连红印都未留下。
倒是被相柳反手抓住了。
最初相柳伸臂过来时,护身符还倒腾着两个绒布做的脚好生逃跑了一番,待到被抓住后便只能挣扎片刻,很快便偃旗息鼓了。
相柳盯了这小东西半晌,评道:“无趣。”
这两个字顿然令护身符如遭雷劈,它周遭的华光更盛,随即数道光合成了一行金字:
教你不理我主人!
而后它费力地从相柳的禁锢中跳出,转而将自己牢牢系在九头妖的腰间。
相柳此时想起環羲所说,她赠出的物什都灵验非常,依她的意思,这护身符也定能保得一世平安吧。
可他半生风霜,向来不信这些歪门邪道。
也罢,就将它留下吧。
女主是天外来物,辰荣军不知道她究竟是谁,设定当时有没有仙这个概念,就将她归类为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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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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