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土语对于颜约一个外乡人来说还是显得太难晓了些。

他背着褡膊，颇有些狼狈地周转在街市之间，努力想用官话向这里的人说清自己的意图，但不少商贩只是目不识丁的平头百姓，仅会讲土语，即使听得懂他的官话，也解说不明白。幸好教一个热心的读书人撞见，主动上前，清楚地回答了他的询问。

被周溶冒称并续写的《梦玉风月缘》全本由祝氏书坊贯雅阁梓行①，并更名《秋燕凌海》，后日便将出售了。

那读书人道：“这回卖的噱头就在这里了：作者现身，又补了全本。肃州坊间嗜小说的人多，哪个不想一览这《梦玉》一书的后文，想必届时一定是哄抢一空的了。”

天色渐渐昏暝，颜约急忙忙寻了一处便宜的客栈落脚。

客房略显逼仄，除了一张床、一把长凳，和放置了盥洗用的小盆的矮架以外，并无他物。他有些失落：还以为会有张桌案的，好教他坐在桌前读书。不过这样价钱既已这样贱，他也不好再贪心甚么。

他将外衣解下，一丝不苟地叠好，放在那把长凳上，然后上了床，用被卧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他低头将那个在床里侧藏着的盒子取了出来，拿出里面誊写好的两本册子，细细地览读起来。

「话说会正年间，有一秀才姓陈名照，表字明如，乃郴南府人氏，生得是才貌兼全。陈照十岁上，父亲陈岩亡故，幸有母亲吴氏贞志贤德，亲授五经诗书，教养成立。陈照聪颖过人，十六岁进了学，甫一进学，吴氏就亡过了，到这一年方才服满，正是十九岁。」

陈照早失怙恃，家境败落，平日多受接济，也还说得过去。幸而诗赋辞章俱教人称羡，又考了个案首②，愈发自得起来。这一日在家中读书，正读到江文通怀五色笔③、李青莲笔头生花④故事，喟然长叹，可恨自己不曾遇见这样好事。

「昏昏欲睡之际，忽见一丈人来，自称西海老叟，道：“陈相公俊秀风流，当以宝物相配。老叟这里有一玉锁，乃是昆仑山万年红玉炼成，沐日月之精华，蕴天地之灵气，收藏日久，只可惜世间污浊，少有贤人，不堪相配。闻知相公感慨，故来相赠，日后可拚个知府的前程。”这陈照定睛瞧那玉锁，果然是如日夺目，赤红欲滴，大喜过望。丈人一手托玉锁，一手指点他胸前，喝了一声“去”，那玉锁即自己飞来挂在他颈上。陈照这时方知乃是神仙临门，正要磕头礼拜，那丈人却一阵青烟似的不见了。陈照惊寤，去摸胸前，并未摸得，又解了前襟衣裳，赫然见着那玉锁形状的好大一块红记。」

得了玉锁，陈照如虎添翼，不仅辞章灿若披锦，而且相貌也愈发标致起来。只仍是诸事拮据，因此差些坏了他的姻缘。他本有一个自小订了亲事的小姐，乃是外府豪商许员外的掌上明珠，闺名唤作素秋，今年正是十七岁。当年陈许两家也可称得上是门当户对，只是如今陈家贫寒，许家豪富，许员外又是个嫌贫爱富的，竟要毁了婚约。幸好那素秋小姐忠贞不二，非陈照不嫁，为此寻死觅活，其后竟趁着夜色带着一名贴身的侍女千里迢迢地往郴南府赶来，自媒于他。

「陈照心中虽爱慕素秋小姐美色，却不肯轻易应下，推辞道：“私订终身，于礼不合。”许素秋道：“你我早立婚约，正是大人之命，如何说是‘私订’？况今日一见，知卿翩翩吉士，禁不得动摽梅之思，便令妾羞死当场，也要成就了一对好逑。惟愿卿不作负心人。”陈照听了，又是愕然又是欢喜，道：“负心则吾岂敢！只怕这是梦里戏弄我也。”许素秋道：“青天白日，何梦之有？肺腑之言，安敢相戏？卿不信妾耶？抑无心于妾耶？”陈照道：“小姐心意，岂有不信？学生一见小姐花容，自神魂颠倒，怕只怕分文不名，辱没小姐。”许素秋道：“嫁乞随乞，嫁叟随叟，便是一辈子受寒受饥，妾也认得。况卿具拾芥⑤之才，功名自在囊中，望不负贱妾红拂之识⑥。”陈照不胜铭感，遂成秦晋之好。」

自此他与素秋小姐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吟诗作赋，好不美哉。许员外见生米成炊，无可奈何，也只得认下这个女婿。

之后陈照顺风顺水，连中三元，前往禁中赴宴。皇帝爱女燕阳公主爱其风流态度，求皇帝下诏，欲招为驸马。他已有妻室，不愿做背信弃义之人，因此几次推阻，却不想许素秋毫不生妒，甘愿将正妻之位让出，降为侧室。

「这陈照见许小姐如此相劝，想道：原来我只怕他吃醋调歪，却倒是我心胸狭隘了，也不枉我以真心爱他。至于燕阳公主年少，娇蛮可爱，又恃国色之姿，当日邂逅，金风玉露，实则我也情怀摇动了也。想他是琼枝玉叶，若是下嫁于我，日后庙堂行走，必定容易。」

他这里打定主意，正要攀附上燕阳公主，皇帝却嫌他优柔寡断，藐视天威，下旨要他寻找只在仙传中有寥寥几笔记录的西南海外之国，并带回能医百病的仙草，治疗公主的心疾。此事若能办成，便允许他尚公主。许素秋百般不舍，却也只能含泪送别他上路。

陈照一行百人，日夜兼程，到了岸边，弃车行船，谁承想遭遇狂风骇浪，打翻了好几艘船。他也掉在大海之中，原以为就要葬身于此，却幸运地被人救起。

「他见那人是个貌美女子，柳叶眉春山含翠，杏子眼秋水无尘，顿感亲近，却又见他并无下肢，而生了一副鱼尾，长一丈余，浸在水中。陈照惊惧万分，那人笑道：“郎君休要惊怕。我乃鲛人，名叫凌仙，原是奉西海神君之命前来搭救。”陈照恍然道：“昔受神君赠玉，已是感激不尽，今又死里逢生，蒙大惠泽，学生何以为报！”凌仙道：“可惜我法力尚浅，不能一一救起众人。前面路途险恶，我护送郎君，定保郎君无恙。”」

凌仙护送他到了外国，其间二人分明暗生情愫，但都未曾挑明。凌仙因为没有双腿，无法登岸，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陈照回望她的背影，也生出无限怅怀。

① 刻版印行。

② 明清时科举考试，县、府试及院试的第一名称为案首。

③ ［南朝梁］钟嵘《诗品·齐光禄江淹》：“初，淹罢宣城郡，遂宿冶亭，梦一美丈夫，自称郭璞，谓淹曰：‘我有笔在卿处多年矣，可以见还。’淹探怀中，得五色笔以授之。尔后为诗，不复成语，故世传江郎才尽。”

④ ［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李太白少时，梦所用之笔头上生花，后天才赡逸，名闻天下。”

⑤ 拾取地上的小草，比喻取之极易。

⑥ 典出［唐］杜光庭《虬髯客传》，后即以红拂为妇女中能识英雄的典型人物。

另注：《梦玉风月缘》原文部分主要模拟明末清初荑荻散人（一说天花藏主人）的才子佳人小说《玉娇梨》，并以竖排引号标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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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啥情节发展，主要是交代一下小说内容( :3 )

可能是庸俗了些，但毕竟古代的娱乐条件和思想境界摆在那儿，很多套路在当时看来都还算新鲜，作者写成这样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反正绝对不是为自己想不出好剧情找借口[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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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回 夜读旧稿梦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