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言8

顾重舟将监听器丢在地上,一脚踩碎了它。

“你不应该来这里。”

“为什么?”

她还以为他会说类似于这里是男人的乐园,像她这样的女孩子不该随便跑到这里,很危险之类的客套话,可他只挑起眼梢:

“因为这里有我。”

他凛冽又恣意地笑起来,牙齿很白。

“为什么有你我就不应该来?”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好像要在他的眼睛里抓住一只鬼。

顾重舟理所当然:“因为我怕你缠着我啊。”

周凉也学着他,充满自信地弯起嘴角,笑:“顾三先生,我倒怕是你缠着我。”

他轻轻摇了摇头:“我虽是个渣男,但想接近顾扬舟的女人,我肯定是不会有兴趣的,所以,你多虑了。”

眼眸凝住:

“你调查我?连我去采访顾扬舟你都知道?”

密密匝匝的睫毛半遮了男子那双微带灰蓝的眸子,周凉想起听王耀阳与何恋说过,他的母亲有一半欧洲血统。

她甚至去搜索了他母亲年轻时候主演的电影,她真的十分美丽,像一块宝石,敏感、不安、神经质。

都完美地遗传给了他。

他天生有种能感染人情绪的本事,也许他应该进入娱乐圈。

“顾家没有秘密。”他说。

她眸光如两簇火焰,在灯笼投下的暗影里面跳动,她再笑:

“顾家怎么有闲心注意我,是你在注意我,对不对?”

顾重舟没有否认。

他个子很高,应该超过一米八四,比她高大半个头。

他微微屈膝,与她平视。

“告诉我,你为什么想接近顾扬舟?”

周凉平日不是会跟人拉扯的人。

但对着他,她保持笑容:“你猜呢?”

“顾扬舟,二十九岁。身高一米八三,狮子座。他父亲是顾氏掌门人顾明钧长子顾维歆,他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目前还没有正式女朋友,他最喜欢的颜色是白色,喜欢高学历女孩,尤其理工科的。口味喜清淡,不嗜咸辣,有时候小酌一杯清酒,只喝一个品牌——十四代,单瓶价格超过一万元。怎么样,我给你介绍得够清楚了吧,如果你能搞定他,要不要送我一份大礼?”

“那你呢?”

“我?”顾重舟挑起一边嘴角,“——我有什么好说的,我的那些子破事不是全京城都晓得么。”

“要了解一个人,需要听他自己说他的故事。”

“可是我几时说过要让你了解,小姐,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

“不要叫我什么小姐,我上次不是告诉了你我的名字吗?”

顾重舟不语。

她也不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他退后一步,揉了揉太阳穴,语气有些让步:

“好吧,周凉,我们这样站着不是办法,你脚不酸吗?进屋聊吧。”

捕捉到她眼中那抹骤然出现的警戒:“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事实上我恨不得你现在就走,再也别……”

“再也别什么?”周凉皱起眉毛,双眼皮折痕更深,“顾先生,你好像跟我很熟的样子,你认识我很久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进去聊吧。”

房门一开,周凉心一跳,这房间里的装潢,虽然跟桑珊眼里的那个画面虽位置摆放不完全一样,但绝对是同一系列。

暗金色欧式家具,地面铺设猩红色地毯,让人心跳加速,血液滚烫,喉咙干渴。

方向是对的,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就是这里。

那个充满邪恶的“主人”,折磨桑珊,就是在这个位置。

而他,现在是否也在这里?

在这里,喝着红酒,穿着那双高档黑色皮鞋,也许,又在玩弄着另一个“玩具”?在让她跳舞,乞求,捏着她的喉咙,直到她窒息?

周凉脸色顿时苍白,像冰冷的爬行动物在脊背盘旋,手背起了鸡皮疙瘩。

那几乎被岁月砂砾所覆盖的可怖记忆再次浮现。

如果十二年前,她落入那只怪物的手里,也会变成一只破碎的,被折断的,最后埋藏在泥土里的玩具。

如果运气不好,二十年都不会有人发现。

“你怎么了?怕成这样?”

“没,没什么。”她强行压抑下了那抹恐惧,用一只手覆盖着另一只手的手背,试图给自己一些微弱的温暖。

“冷吗?”目光拂过她的手背。

她敏感地发觉,放下双手:“不冷,这里面有暖气。”

“那就好。”

“顾重……顾三先生,你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房间吗?”

“你在找什么?”他坐在一张织锦单人沙发上,交叠双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我……”她镇定下来,飞快组织词句,“我有个朋友,她之前好像在这里工作过的,她跟我说起过这个地方。”

“然后呢。”他眸子中的灰蓝色更加沉郁。

这一刻,他与传说中那个轻浮浪子,混世魔王——人人都说他白生了一张好容颜,人人都说若是他老爷子有天不在了,没人荫庇,不过三年,准会落到不堪下场,不是被人寻仇,就是债台高筑。

可她认为,他是个内心缜密的人,很多他表现出的,只是给别人看的,虽然她不晓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然后……她死了,从十九层楼上摔下来。”她飞快地大概把整件事描述了一遍,当然没有提起她的异能。

顾重舟没什么触动,只是淡淡笑道:“看不出,原来你是个勇敢的侦探小姐,想学爱丽丝闯进兔子洞。”

“不不不,我没有那么厉害,我只是好奇。”

“好奇害死猫。”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白羽绒服良久,“白波斯猫也一样。”

“顾先生,我请求你,如果你知道一点什么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她不想再跟他兜圈子,正正经经地起身,立正,祈求地瞧着他,“你有没有见到这里的一位客人,应该是很高级别的那种,他可能姓张,也可能姓章,类似的发音,他可能不会露出真容,惯常使用口罩或者面具,他带白手套,穿一双黑色高档皮——”

“我没见过这样的人,就算有,我也没有义务告诉你。”他打断了她的话,“周凉,我是帮助过你几次,但我不是万能的,如果你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那迟早是会失望的。”

她呆呆看着他。

突然,伸出手,牢牢地攥紧了他的衣襟。

指节用力,她的力气比一般女孩大,有种叫人动容的,用尽一切的力量。

“顾重舟。”

她叫他的名字。

“我见过你喂猫,你既然都关心猫的死活,一个活生生的人,她还很年轻,她在这里工作,被人——虐待……然后……”

“她跟你关系很好吗?”

她说实话:“并不是很好。”

“那你瞎管闲事做什么,这里的水很深,有好几个不同的势力,很多场面上的事情都是在这里谈成的,所以要绝对保密。”他挥开她的手,步至窗边,指着楼下的灯火,“这一整栋楼,其实都没有人住,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所以你一出现在电梯里,就立刻有人发现不对。”

“那你呢?你喜欢在这里玩?”

嘴角流泻艳丽之色:“怎么,你不喜欢?”

“不不不,不关我的事。”她感到耳根子红了,幸好这里光线很昏暗。

她似乎看到他笑了一下。

“总之,这里虽然可能会有一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事情,但都是自愿,绝对没有拐卖妇女之类的违法手段。因为给的价格很高,有很多想要赚快钱的女孩子选择来这里上班,成年人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周凉走向他,抬头:“什么是自愿?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用金钱和权力来诱惑平凡人,任意玩弄她们,践踏她们的尊严,像狗一样对待她们,甚至精神控制她们,教唆她们去死,这个能叫自愿吗?”

“小姐,据我所知,所谓精神控制只是一个学术名词,至今刑法里没有相关概念。你说的那位在这里从事服务工作的小姐,是不是已经年满十八岁?”

“是。”

“精神正常?”

“应该正常。”

“既然已经年满十八岁,又没有精神疾病,那就具有完全的行为能力。只要没有牵扯到威胁,强迫,她的选择在法律上就是自愿的,你怎么证明那是精神控制?没准她就是心情不好,觉得前途渺茫,就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其他人难道不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她咬牙:

“你……怎么能这样轻易地说这种话,那可是一条人命!”

男子蓝紫色瞳孔片刻收缩。

片刻撇唇冷笑:“人命?值几个钱,关我什么事?好吧,侦探小姐,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这样香艳的一间密室,竟然在讨论凶杀案,真是大煞风景,你回家吧,好学生不要在外面待得太晚,不然男朋友会生气的。”

“我没有男朋友。”

还没等顾重舟回答,她就立刻加上:“不过,这跟你没有一毛钱关系,既然你不愿意帮忙,那我走了,再见。”

刚将沉重的铜门推到一半,一条手臂突然横在面前,她吓了一跳。

薄衫袖子松松垮垮挽上去,露出骨感孤傲漂亮的手腕,手背指骨纹路清晰,指甲修剪得极干净,无半丝灰尘。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肌肤不再显示出那种异常的苍白,而是带了一抹暗隐隐的蜜色,有点诱人。

她一转头,就对上那双眼,形状生得极好,只要不带着嘲讽与讥诮,就是双含情目。

“他平时是个疯批,可不疯的时候,分分钟能偷走人的心——只要他想。”

“顾重舟,你干什么,我要走了!”

“——你不怕死吗?”

额角上方,传来男子安静的声音。

就好像一条潺潺的水流,却夹杂着冰碴子。

“你什么意思?”她想推开他,却螳臂当车。

他的手臂并没有特别明显的肌肉线条,但坚硬如铁。

她想起之前他轻柔地在年青警员手臂上的那一下——这个人身上有功夫,还不浅。

她越来越无法思考,顾重舟的气息包围了她。

他最近好像没有抽烟,那股烟味很淡很淡。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的香味,好像青草香,夹杂着蜂蜜和肉桂的味道。

说起来就像道黑暗料理,但莫名很好闻。

他的唇角就在她的额头上方。

她神思恍惚,周遭的那些蜡烛的烛焰,跳啊,跳啊。

忽近,忽远。

几乎投影得,他的嘴唇像是在吻她的额角。

疯了,她怎么会这样想?

就像道魔咒,她的心好像中了咒,堕落进无底的深渊。

而最令人生气的是,他明明毫无波动,而她却步步溃退。

他还是那个他,可是她却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不,不能这样。

这个地方古怪,她要赶紧离去。

但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周凉,你不怕死吗?”

“什么意思?”她往后稍微挪了挪,想略微逃离他的气味和掌控。

“我是说,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死是很容易的。你没有背景,没有后台,有一百种办法,在五分钟之内让你像一只昆虫,消失在这个操蛋的世界上,可以把你从十九楼推下去,也可以把你锁进铁箱子丢进河里,直到变成累累白骨也浮不起来。”

顾重舟的表情很严肃,他垂下头,眼睫毛密密层层覆盖在眼睑,像黑天使的羽翼:“我不是吓唬你,只是告诉你有这种可能性。你为了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不怕死吗?”

周凉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

她的脖颈线条很美,被金色光线勾勒得犹如天鹅的脖颈:

“我怕呀,但那也没办法。”声音很轻快。

“为什么?”

他皱着眉,死死地盯着她,像看进她骨骼:

“因为我有个希望他为我感到骄傲的人——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希望他为我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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