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娟秀的年轻女郎满脸歉意,令两度均未能成事的玉流泉也说不出任何不满的话语来。
他这回是求木香递纸条给袖锦,试图以书信同袖锦来往。
木香当然没有将纸条给袖锦——叶皋说得对,她不甘心。
她以美丽的面容和诚挚的表情,哄骗着玉流泉,而这芝兰玉树一般的少年浑然不觉。
“抱歉总是没能做到答应你的事。”木香继续道歉。
“这不是你的错,没有必要道歉。”玉流泉的礼仪从来挑不出错,此时也一样。
他转身要走,被木香叫住。
木香垂下眼,略有些迟疑:“有件事……与袖锦相关,不知说与你听,是好还是不好。”
玉流泉回头看着她:“若是觉得不好,便不用说了。”
木香:“……”
这人翩翩君子得好生讨厌。
“那……袖锦那边,你没有别的打算了么?我想她约莫只是孩子心性,一时气性过了,应当就肯理你了。”木香见他不愿意听袖锦坏话,便想法子叫玉流泉别把她往坏处想:“近来她仍是时常上课时睡觉,被先生罚在廊下抄书,想来是家里一贯宠着的缘故,她还同从前一般是个孩子。”
坏的他不愿听,但与袖锦相关的事情,他总有想听的吧?
果然,玉流泉神色温和许多:“她总也长不大。”
像温柔的兄长炫耀自家妹妹,其间又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愁绪。
“她不懂事,我确实不该与她计较。”玉流泉叹了一口气:“只好麻烦你,时常说些与她有关的事给我听了。”
木香垂着眼,以免叫他看出她眼中的得色。
差一点……她就找不到继续同他见面的借口了。
乔舒玉的生辰很快到了。
除了钟离木香,其他的小女君都去了她家中。这个场合不宜邀请年轻的郎君们,故而只有女君们在。
贵女们的嫁妆总要提前许久去准备,乔舒玉也不例外。她的嫁妆已备好了一部分,尤其是其中的针线活。按传闻中的规矩,这些针线活合该她自己亲手做,但世族的贵女哪里受得了这种苦,通常是寻了技艺精湛的绣娘做,只在最后添一两针,便当做是自己手艺。
小女君们虽然还未到待嫁的年纪,却也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对与成亲相关的一切都好奇得很。她们撺掇着乔舒玉取了一些绣好的绣片来看,对着上面充满额外意味的花纹窃窃私语,嬉笑不止。
各人都有哥哥姐姐,对成亲这件事虽然说不大明白,但多少看过些许片段,晓得一些皮毛。这会儿,一群臭皮匠你一句我一句,拼凑着对婚礼的粗糙想法。
然而她们所知的,也只是却扇之后两个新人从此睡一张床,还要侍奉姑婆。
有那看过被禁止的话本子的,提起民间会闹洞房,听闻很是热闹,可惜从未见过是什么样子。世族之间的婚礼中并没有闹洞房这一桩,大家轻易便让新人早早前往新房,长辈自去招呼宾客。
那些个野闻听得一群小女君面红耳赤,却又忍不住要继续听下去。
独独除了袖锦。
她对成亲这件事毫无兴趣,对她们聊得火热的话题也提不起兴致,专心地在一旁同乔舒玉养的卷毛涡儿玩耍。
她母亲碰着猫儿狗儿就要生病,九方氏府上既没有猫儿,也没有狗儿;她母亲又嫌八哥吵闹,是以鸟儿也不能养。姜何从叶皋那里抢了一只小八哥给她玩,不到半天就被嬷嬷告了密,姜何又挨了一顿打,她倒是被当做受害者,还得了几句安抚。
她见着乔舒玉的涡儿就眼红,喜欢得舍不得放开手。
梦里倒是没养过猫儿狗儿的。
袖锦突然想起那些奇奇怪怪断断续续的梦。在梦里,无论哪桩亲事都没什么意思,令她对一干小女君们的话题更没兴趣了。
祁珍突然发现袖锦竟然没有同她们一起听八卦,便来捉袖锦:“袖锦,赶紧多学学,很快就轮到你了。”
“我才不想学呢。”袖锦抱着涡儿不松手:“你们聊吧,我也只能趁这会子才能同狗儿玩。”
“你得了京中最好的郎君做未婚夫,竟然说对这些毫无兴趣!”祁珍不依:“你太过分了,我不许你这么暴殄天物,快过来!”她说着,便从袖锦手中抢那涡儿。
“再好同我也没关系,我不仅毫无兴趣,也不想同他成亲。”袖锦注意力全在涡儿身上,嘴上就没把住关。
“天呐,你怎么能这样。”祁珍惊讶得松开手,转头对闺中好友们大喊:“你们快过来,这个九方氏太欠收拾了,居然说不想和玉流泉成亲!”
她们一向觉得袖锦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她说的话也只被当做玩笑话。
袖锦任由她们笑话了一阵。今日的主角是乔舒玉,她们玩闹了一会儿便饶过了她。
这天夜里,袖锦又做梦了。
梦里她与一个生得与玉流泉相似的男子结了亲,可她记不住那个男子的名字,便将就着将他叫做玉流泉。
这个梦里的人与她认识的人依稀都相似,但名姓全然不同,袖锦一个也记不住,依着玉流泉的例子,通通按自己认识的人去辨识。
玉流泉迎亲那日,不顾吉时,为了别的女子走了。
她等到吉时,玉流泉还没有回来,于是她脱了嫁衣,同阿爹阿娘说不嫁了。
玉流泉被人蒙着头一顿狠揍,他背信之事也传遍京城。
纵有宫中皇贵妃撑腰,玉氏也不肯让钟离木香过门。他们押着玉流泉到九方氏道歉,九方氏不肯见。
叶氏上门提亲,九方氏应了,袖锦便嫁给了叶皋。
他们没有孩子。恰叶氏族中一位族兄战死沙场,其病弱的妻子随之而去,只留下才几个月的婴孩。叶皋便将孩子抱了过来,与袖锦一道抚养。
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学着为人父母。
叶氏一门俱是武将,叶皋一年里也有大半年不在京城。天气晴好时,袖锦便带着孩子和仆妇们去外面游玩,尽兴方归。
她不爱去世族府邸串门。她和玉流泉退亲的事情过了好几年,人们总要时时提及——玉流泉太出色,总要成为茶余饭后的话题。
还有些人要拉着她说钟离木香——那也是个出色的女子,总有人要说她的不好,并且坚持认为袖锦一定愿意认可。
隔年元宵,恰逢边疆战况不稳,叶皋没有回来,只托人带回了礼物。
袖锦本不愿出去。元宵灯节人最多,没了叶皋在身边,遇到熟人又要说许多没意思的话。但嬷嬷说要替姑爷求个符,佑她平安。
袖锦觉着挺有道理,这才肯出去。
孩子大了,越发黏她,哭着闹着要跟出去。袖锦无奈,只好抱着孩子一道出门。
在庙里求了符出来,孩子看着外面的热闹,又哭着闹着要去玩,不肯回家。
袖锦哄他回家,他就哭喊着要阿爹。叶皋比她会哄孩子,叶皋不在,又不愿意应许孩子,她顿时束手无策。
随行的嬷嬷和仆妇们也无一能哄好他。
袖锦无奈,只好带着孩子走进了街市。
自从与玉流泉退亲,她就不爱人多的地方,纵有嬷嬷和仆妇们在,她仍有些无所适从,只跟着孩子的意愿走。
孩子左手面人,右手糖画,开心得一直笑。乐极生悲,袖锦不意被人撞了一下,孩子手里的糖画立即撞在前方一个男子背上,顿时片片碎落。
孩子哭了起来。
袖锦又不会哄了。这个孩子哭起来十分执拗,若是不明白他要什么,便不会停下来。
可袖锦总是很难猜到他要什么。不似叶皋,轻易便能猜到。
男子转过身来,袖锦便要遣嬷嬷去道歉,可他的脸转过来,竟是许久不见的玉流泉。
玉流泉一贯是出色的。
在月光与灯火辉映之下,越发出色。
旁人看到他,总要赞几句。袖锦心中毫无波澜,却似乎听见耳旁有个声音在说,你仍心悦于他。
——我没有。
——你有,否则,你怎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袖锦回过神来,却见玉流泉微微弓着腰,正哄着她怀里的孩子。
孩子止了哭,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又去抓他腰上挂着的玉饰。
玉流泉解下腰间玉饰,放到孩子手里。
不相干的人看着,还以为他们三个是一家子。
袖锦没有阻拦孩子拿玉流泉的玉饰。九方氏奇珍多,她并不觉得这玉饰有何奇特珍贵之处,更何况是他硬塞给孩子的,她懒得管。孩子玩一会儿就会自己扔掉了,到时再让嬷嬷还回去便是。
——这就是你仍记挂着他的明证了。你与他早就不相干了,却还任由孩子接了他的东西。
——你乱说,我只是不在意。
——你撒谎。
——我没有。
她不知那声音是她的心声,或是这奇特梦里的奇特之处。
孩子不哭了,她抱着孩子要走。
玉流泉却看着她,眼中似有悲色。
“那日是我错了,但我未与她成亲。”他说。
袖锦突然发觉,这个奇异的梦里头一回真正有了声音。此前仿佛有过许多声音,可她其实并未真正听到。
却也是这一句声音,令她自梦中惊醒。
外头天才微微亮。袖锦一咕噜从床上爬起,赤着脚咚咚咚跑到西洋镜前,借着烛光,看见镜中仍只十三岁的自己。
睡在脚踏上的侍婢也醒了,忙不迭地捧了她的软鞋和外衣过来。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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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梦中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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