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何在一个茶馆附近叫停了马车,对家丁说他带袖锦去喝茶,叫他们晚些再来接。
等家丁走远了,他牵着袖锦,从小路溜到了另一条街上。
这条街袖锦很熟。
那个稀里糊涂的梦里,她嫁给了一个叫叶皋的人,他就住在这条街上。
“二哥,我们去哪里呀?”袖锦好奇地问:“为什么不坐马车,要自己走过去呢?”
“因为爹娘不许我去啊。”姜何哼着小曲说道,随后脸色一僵,脚步也顿住。
袖锦仰起小脑瓜,疑惑地望着他。
姜何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袖锦,你还记得上回替你抓蝴蝶的小哥哥吗?”
“记得啊。”袖锦不仅记得抓蝴蝶的小哥哥,还记得梦里也见过他。
“其实他姓叶,叫叶皋,不姓徐。”姜何叹了一口气,为自己的不谨慎:“等会儿我们就要去他家,你别告诉爹娘。”
“我不告诉爹娘。”袖锦想起梦里也有这么一节,不过与现在相反,是她自己发现了真相。
她的梦好像有点厉害。
“还有,一会儿去他家,我们就不姓九方了,改姓姜。”姜何殷殷叮嘱。
“为什么呀?”袖锦有点儿糊涂,这一节梦里没有:“他们家不喜欢我们家吗?”
“说来话长。”姜何沉痛地又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个不重要,你记住,在他家,我们姓姜,是京里姜氏富户家里的孩子。”
叶皋早等在侧门。
袖锦一眼就认出他来。这一年他和姜何一样十三岁,正在长个子,比起给她抓蝴蝶那一年,长高了许多。但又不如后来的梦里那么壮,整个人瘦长瘦长的。
这一年的袖锦还不太会分辨美丑。她只能分辨出眼前的少年与姜何和玉流泉都不一样,眼睛细长,看起来有点不好亲近;皮肤微黑,是姜何很想要但是会被爹娘骂的样子。
京里的世族公子们都白白净净的,要么白白瘦瘦,要么白白胖胖。
“怎么才来?”他抱着手,一脸不耐烦:“等你好久了。”
下一眼他才看见袖锦,愣了一愣,问姜何:“这是谁?”
“我妹妹,你不记得了?”姜何把袖锦往前推了推:“上回你还给她抓了一水晶瓶蝴蝶。袖锦,这是你叶哥哥。”
“叶哥哥,我是……姜袖锦。”袖锦乖巧地对叶皋说。
叶皋沉默地上下打量着她,小女君眨了眨圆圆的眼睛,半点不怕生。
他扭头看姜何:“怎么把她带来了?”
“进去再告诉你。”姜何心心念念要看那个特别好玩的东西:“别堵在门口说话了,快进去吧。”
叶皋的新玩具是一个精巧的黑钢手|弩,他前几日过生辰,从西南来的叔父特意为他定制的。叶氏从祖父起就是武将,生辰礼多半是各种武器。
这只手|弩可以套在手上,袖子放下来,一点儿痕迹也看不出。
“按这里,能射一支箭;拨动这个,这一排箭就都飞出去了。”两个少年坐在垫子上,叶皋十分得意地展示新玩具:“看到这里没有,这个红色的小机关,这个可厉害了!”
“有多厉害?”
叶皋用指甲拨动那红色一点,只听一声轻微的响动,一只黑色的弹丸不知从哪里掉了出来,恰落在叶皋手心里。
“这个。”叶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弹丸:“这是一只火弹,扔进火里就会炸开,会有很大的烟雾。我叔父新近研制的,成功做出来的不多,他送了一颗给我。”
姜何立即伸手去拿。
“二哥,好危险的。”袖锦听说会炸,担心地叫住姜何。
“拿在手上没事。”叶皋对好友的妹妹很和善,没有先前对待姜何的那股不耐烦劲儿。
袖锦圆圆的眼睛看起来很无辜:“二哥,阿娘叫我们不要玩火的。”
姜何正要去找火折子,听了袖锦的话讪讪地坐回垫子上。他正值手欠的年龄,挺想试一试这只火弹威力有多大。
叶皋才知道她对自家哥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下回我们去外面试。”他兴致勃勃地对姜何说:“我叔父说,这个炸开可能我这院子都要塌,不能在家里试。”
“明天?”姜何恨不得今天就去,奈何今天带着宝贝妹妹。
“明天不行,我爹回来,要考我功课。”叶皋十分遗憾地说:“过几天吧。”
姜何也深觉遗憾。
他扭头对袖锦说:“这件事是我们三个的秘密,你千万不要告诉爹娘。阿娘说的不许玩火是在家里,我们在外面玩没事。”
小孩子之间,秘密是一个十分郑重的词。
二哥用到这个词,袖锦只好点了点头。
临走时,叶皋将一个手臂长的将军人偶塞到袖锦怀里。
“我这里没什么小女君能玩的东西,这个还勉勉强强,送你玩吧。”他对好友的妹妹十分大方。
“谢谢叶哥哥。”袖锦眨了眨圆圆的眼睛,笑得很甜。将军人偶拿着一把长刀,披着红披风,威风凛凛,她很喜欢。
她一只手抱着将军人偶,另一只手在荷包里翻了翻,翻出半包果脯和半包橘子糖。
“叶哥哥,给你。”她伸长手,将这些送到叶皋面前:“阿娘说收到礼物要回礼。”
姜何揉了揉袖锦的脑袋:“吃到一半的果脯和橘子糖不可以当回礼,橘子糖还是你流泉哥哥送的,不好转送。”
“哦。”袖锦收回手,想了想,认真地说:“叶哥哥,我下次再送你回礼。”
“下次再说吧。”叶皋也揉了揉她的发顶:“不用这么客气。糖不要多吃,会牙疼。”
袖锦只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回家的马车上,她想起梦里好像有过类似情景,不过梦里她不是小女君了。
玉珠到底是告了状,袖锦挨了爹娘的训,但因为姜何在,他替她挡了不少火力。因为——
“你作为兄长,没好好看顾妹妹,该罚!”
然后姜何就被扣了半个月的月例银子。
晚膳后袖锦悄悄去找他,掏出一个荷包给他:“二哥,我找乳母要的,你拿着。”
她平素不使钱,并不知道姜何半个月多少银子,这荷包里又是多少银子。
姜何哪里会缺银子?他去祖父面前哭一哭,少掉的银子就回来了。不过,妹妹可真暖心!
“袖锦,你真乖。”姜何摸了摸袖锦的头:“哥哥今天心情好,替你做功课。”
袖锦不喜欢做功课,开开心心地取了来。
姜何:……
怎么小女君们的功课这么难?太难了,不会做!
“我有事要找五妹,晚点写好功课再拿给你。”他不能失去身为兄长的骄傲,对袖锦撒了个善意的谎言:“你先回去玩。”
袖锦点点头,回自己院里去了。她很喜欢那个将军人偶,从回家就一直惦记着。
姜何赶紧溜出去,找青玲帮忙写袖锦的功课。
过了几日,祁氏私学转来了两个家世一般的学生,一男,一女。
女学生做了袖锦的同学。袖锦悄悄地把将军人偶带到了书院,上课也心不在焉,一直偷偷低头看,时不时还摸两下。当女先生说来了新学生时,那个名字令她吃了一惊。
钟离木香。
在梦里,从她十三岁后,阿娘就一直在她耳边唠叨这个名字,叫她好好学一学。
名满京城的钟离木香,只大她一岁,不仅生得天香国色,才华与贤淑也是出了名的。
这个时候,也不过是个还没长开的小女君,但容色及眉眼之间的倨傲已看得出梦里的影子。
袖锦下意识地不喜欢她。
这个人和玉流泉一起对梦里的袖锦做了很不好的事,她到现在还记得那种胸口抽抽的难受。
可是,梦里钟离木香并没有来过祁氏私学呀?那个梦怎么回事,怎么有些灵,有些又不灵了?
袖锦看了看木香,十分苦恼地又低下头去,拿手锤了锤脑袋。
这一年的木香还远没有将来的名气。在一屋子百年世家之间,她与一介平民无异,很多人早就知道了这件事,眼睛黏在书上抬也没抬。
只有袖锦看了看她。
木香心里很委屈。这里的人都是真正的豪门,她特意穿了阿娘用最好的布料做的新衣,到了这里却仍然显得像个土包子,昨夜的兴奋也显得十分愚蠢。
她在原来的书院可是最得意的人,在哪里都有人追随,在这里却只有一个看起来寻常且呆傻的小女君看了她一眼。呆傻的小女君还突然锤了锤自己的脑袋,不知发了什么疯。
女先生将她的座位安排在最后面。那里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
木香咬了咬唇,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走了过去。
她一贯聪明,立即意识到这座次是按家世排列的。她的家世最差,及不上这里任何一个人,所以女先生只能将她安置在那个尴尬的位置。
家世算得了什么!她心想,就算是祁氏私学,她也会再度成为众人目光焦点。
她钟离木香生来就是与众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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