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霄看着楼下马车汇入大街,渐渐走远,“赵掌柜,你不去招呼杨家的人,却跑到我这儿来…道谢,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
赵玲珑扫一眼桌上全光的容器,视线落在对方面上,“你的长相和唐人有些不一样。”
高鼻深目,眼神流转,隐约可见对方浅褐色的瞳孔。
谢九霄一顿,啧了一声,“怎么?长得不像唐人就不能吃你隐庐的饭菜了?”
“不能吃,你也吃了。”她道。
谢九霄被她话一噎,心虚地看了看食案。
满满当当一桌子,如今都只剩空了不说,就连菜汁儿都被他用胡饼刮光,盘面干净地像是自己偷偷给人家洗干净一般。
赵玲珑示意一下,下人很快将屋子收拾干净,没有证据在,谢九霄又觉得理直气壮了,“这顿算哪一遭呀?是许家父子那回还是飞身跳崖救你那次?”
“许家父子扰乱民生,你是不良帅,理应惩恶扬善,我一介良民,得你庇佑不是应该的嘛。”
“飞身救人,我求着你救了吗?”
嘿,这女郎怎生如此无耻?!
谢九霄猛地凑近,一脸痞笑,又带着点质问,“你怎么知道彩彩窝?”
赵玲珑面色如常,没露马脚,反问一句,“你又是怎么知道彩彩窝?”
这女人都赶上峨眉山上的猴精了。
谢九霄退回原地,“我是不良人,捉贼拿赃,别说彩彩窝,便是什么飞云寨,谢爷我也照管不误。”
飞云寨,就是前世谋害父亲的真凶。
赵玲珑没忍住抬头,正色道:“既然如此本事,便这祸患早早除了吧。”
谢九霄呵呵一笑,捻起一颗花生米抛进嘴中,“爷做事还要你下命令不成?别扯,问你话呢,彩彩窝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赵玲珑盯着他看了半晌,直看得对方心里发毛,才轻声开口:“你有一个妹妹对吧?”
谢九霄笑意一僵,一身混气顿收,整个人像是一把久在鞘中的宝剑初出世,凛然不可逼视,“你说什么?”
赵玲珑知道,他听见了。
谢九霄,出身谢家,不走高高官位,偏偏守着一座老旧的宅子,只因为幼时他的妹妹是在渝州城里走丢的。
谢家入长安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就连谢家双亲忍痛过后,最终还是离开这个伤心地,忘了曾经有一女儿在此。
偏,做哥哥的谢九霄死心眼,找不到人,便做了不良人,固执地守着一座宅子,等妹妹回家。
“你妹妹不在彩彩窝。”她对上谢九霄的视线,斩钉截铁道:“你妹妹如今名唤秦双,嫁的夫君名唤秦云。”
秦云大名赫赫,就是飞云寨的匪首。
谢九霄摇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妹妹冰雪聪明,小雪团子一样的人,怎么会嫁给一个杀人如麻,劫杀无度的恶人。
他盯着对面的人,意图从她面上找出一点玩笑的意思,“你骗人的,对吧?就因为我刚才言语戏弄你,所以才故意这样说,是不是!!”
上一世,她和阿娘在刑场哭成泪人的场景,清清楚楚地印在记忆深处。
她记得,谢九霄站在高台之下,被无数甲士阻拦,面朝一位反手被绑在身后的妇人,撕心裂肺怒喊。
当时,谢九霄问:我妹妹被你卖到哪里去了?
那妇人是谢女郎的乳娘,正是她带着谢家女郎出走不见的。
她口中布巾一被拿走,就喊自己冤枉,整个彩彩窝冤枉,求谢郎君救命。
她不说,也不愿意说,以谢女郎的下落为要挟,给自己换求生的机会。
那时,她和阿娘满腹仇恨,只想要仇人血溅当场,为父亲偿命。
她一身素白孝服,冲进法场,直直跪在地上,求监斩官行刑。
最终如她所愿,彩彩窝三十余口人头落地,她一时竟不害怕,发癫一般哈哈大笑。
那时谢九霄说她,你蛇蝎心肠!
她以为大仇得报,却不知谢九霄抓着彩彩窝的事情,顺根摸查,不仅找到自己的妹妹,同时也捉住了杀害父亲的真凶。
原来,谢女郎自小被乳娘养大,后来被土匪瞧上,只好送到飞云寨去做了秦云的小妻子。
也正因谢女郎,一切真相水落石出。
她联合谢九霄清剿了整个飞云寨后,一跃跳了山崖。
自此谢九霄离开渝州城,做了行伍之人,而她,一直欠着谢九霄一份恩情。
说来,真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赵玲珑脸上带着怜悯,“你要信我。你妹妹还在飞云寨等你,当初的乳娘如今便是彩彩窝之人。我欠你的,今日就还了。”
前世的,今生的,一并还了。
她不知谢九霄会如何应对,但是飞云寨一定不会再成为父亲不幸的源头。
不,还有另一拨人,她还没来得及料理呢。
正想着,冷不丁有一人站在长廊最前面,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赵玲珑没心思搭理他,转身过了中堂,后面还有一道梯子呢。
韦二:“……”
被嫌弃的好明显。
他急步追上,先是嘿嘿一笑,套近乎,“玲珑,几日不见,瞧着你越来越好看了?”
这一招百试百灵,家中女眷一生气,只要他说这话,保准对方绷不住。
赵玲珑‘嗯’一声,“我知道我好看。”
不按套路出招呀?
韦二轻轻嗓子,“玲珑,玲珑,玲珑!”
尾音叫地重了,终于把人喊住了,他道:“崔昫在丁字间,你不去看看?”
就知道他没正事。
赵玲珑重新迈步,“我和他已经和离了,如今见面未免尴尬。还有,你往日最不喜欢我凑到崔昫面前,今日怎么愿意做人了?”
那往日能和如今相比吗?
崔昫现在瞧你跟眼珠子一样珍爱,连最贴身的侍卫都派出去,当你的车夫了。
韦二心里腹诽,面上赔罪,“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往日是我不懂事,这不,我阿娘好一顿教训,我猛地一想,这世上还有比你和崔昫更天造地设的嘛?没了!”
幺蛾子!
赵玲珑回手顶了他一肘子,“没工夫和你玩,我今日事情多着呢。你若是无聊,回去找你的崔情郎一起耍吧。”
什么崔情郎?又胡咧咧。
韦二捂着自己发疼的腰子,好半晌失语,一抬头看人已经出了大门,只好哼哼唧唧地折回屋子中。
高七郎好笑地看着好友,“都说你不要去撩拨赵玲珑,你不信,这是叫人家给打了?”
韦二‘嗯~~’一下,“她那风风火火的样子,一看就是要给别人添堵。这次不行,我下回在和她聊。”
他瞄了淡定的某人一眼,恶趣味又起,“哎,也不知谢九霄是不是看上了赵玲珑,方才听二人在屋子里说的火热,就连出门的时候,二人都依依不舍地说着什么呢。”
崔昫翻页的动作一滞,偏头定定地看着韦二,“谢九霄?”
韦二点点头,视线中虚握着书本的手掌渐渐收紧,指节处的关节青白,瞧着就是心里发酸了。
他扯唇要说什么,就见崔昫已经起身,转眼就不见人影了。
高七郎屈身捡起被刮在地上的信笺,“你又搓火?”
谁知道崔二反应这么大?
韦二郎呵呵一笑,恰逢小厮端着盘子进来,他高兴道:“是今日新出的坛子肉不?”
得到答复,他等不及小厮整理,自顾动手收拾,“快快,放这儿。哎高七,别是我小气,今日这顿饭,你可不许跟我抢。”
高七郎无奈摇头,心说他不在这几日,隐庐几样新式菜自己都尝过了,何必与他抢?
那边盖子一揭开,密闭的小小房间不一会儿就弥漫着肉香。
高七郎身形一僵,后知后觉忆起方才韦二说的那句‘今日新出的’,“……话说早了。”
崔昫刚到门口,侯在门外的侍卫上前回话,“回二爷,夫人回赵家了。”
他点点头,等马的功夫,就见谢九霄阴着脸色从门内出来。
崔昫伸手拦住人,警告对方,“不要惦记不属于你的人。”
他神情太过理所应当,谢九霄下意识点头后,拧眉发问,“我不能惦记谁啊?”
崔昫眼神如刀,将对方这句话当成一种张狂,像是在说,“这天下还有哪个人是我不能惦记的’一般。
嗬,不仅牵着玲珑,心里竟有别的女郎?
果然是个浪荡子。
他定要在玲珑面前揭穿此人的虚伪面孔。
崔昫自认知道谢九霄为人,冷哼一声,骑马扬长而去。
险些挨了一马蹄的谢九霄,扇扇面前的细尘,“……”
这辈子就没这么无语过!
他今日这顿白吃白喝,总算是认清崔家这对小夫妻了。
瞧着人皮人脸,怎么净做半截子事,说半截子话?
啥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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