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秋语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涌入感官的，是一种陌生到令人心悸的洁净气味。不是森林里湿润的泥土、芬芳的花草与树木汁液混合的自然气息，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无情地灌入他的鼻腔。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目的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一切都是白的，白得空洞，白得令人不安。这里全然不是他熟悉的、充满了温暖色调和生命气息的森林巢穴。

这里是哪里？

短暂的茫然如同潮水般退去，紧随其后的是瞬间炸开的警觉！他看到了移动的身影——是人类！和那些围攻母亲、追杀他与哥哥的敌人一样的生物！

恐惧与仇恨瞬间攫住了他幼小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母亲浑身浴血的身影、哥哥亡命奔逃时沉重的喘息、悬崖边呼啸的冷风……所有恐怖的记忆碎片汹涌而至。他还不知道母亲已经逝去的确切消息，但本能告诉他，这些穿着统一白色外套的人类，是危险的来源！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类男性试图靠近他，手里拿着一个闪着寒光的、奇怪的器械，似乎是想要检查他的身体。秋语的喉咙里发出幼兽般威胁的低吼，全身的汗毛仿佛都要炸起，他凶狠地瞪视着对方，清澈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敌意与防御。

“啊——！”

当那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试图按住他挣扎的身体时，秋语毫不犹豫地张口，用尽全身力气咬了下去！他尝到了橡胶的怪异味道和一丝隐约的血腥气。对方吃痛，猛地抽回手，发出一声惨叫。

“这个小鬼！”被称为佐藤医生的白大褂疼得倒吸冷气，看着手背上清晰的牙印，气急败坏地甩着手。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秋语并未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多么深重的恶意，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和烦躁。

“只是检查一下而已！看看你有没有受伤！”佐藤医生试图向这个明显无法沟通的孩子解释，语气放缓，比划着手势。但对于脱离了人类社会五年、没有学过人类语言的秋语来说，完全无法理解这些复杂的音节。在他听来，这不过是敌人试图麻痹他的、无意义的噪音。

“摁住他！”沟通无效，佐藤医生只好对身边的护士示意。两个成年人合力，试图制服这个挣扎起来像只小豹子般的孩子。秋语拼命地踢打、扭动，用指甲抓挠，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愤怒而恐惧的呜咽。他太弱小了，力量悬殊。佐藤医生看准时机，动作迅速地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针剂，精准地扎进了秋语的手臂。

一阵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药剂的效果立竿见影，强烈的困意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挣扎的力道迅速减弱，视野再次模糊、旋转，最终归于黑暗。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最后的求救信号，拼命地向外传递：

［哥哥……哥哥你在哪里？］

他陷入了药物强制带来的深沉睡眠，然而精神却并未得到安宁。梦中光怪陆离，充斥着破碎的画面与尖锐的噪音。他梦见哥哥金色的毛发被暗红色的血液浸透，变得黏腻而沉重；梦见那双总是盛满温暖与笑意的蓝色眼眸痛苦地紧闭着；梦见哥哥倒在冰冷的岩石上，身体逐渐变得和他被抛弃的那个秋夜一样冰凉……恐慌如同无数细密的针，扎在他的心脏上，即使在睡梦中，他也极度不安稳，小小的眉头紧紧蹙起，苍白的小脸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时地惊悸一下，仿佛仍在挣扎。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一道黄色的身影带着一身风尘与浓重的血腥气，如同闪电般冲了进来！

正是捷拉奥拉！他显然也是刚刚苏醒，或者凭借顽强的意志强行挣脱了昏迷。他此刻的模样堪称凄惨：原本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最深的一道几乎可见白骨，皮毛□□涸的血迹和尘土黏连在一起，显得狼狈不堪。但他那双蓝色的眼眸，却燃烧着如同雷霆般的焦急与愤怒，死死地锁定了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秋语，以及床边那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敌人”。

“吼——！！！”

他无视自己满身的伤痛，压低身体，摆出攻击的姿态，喉咙深处发出威胁性的、带着电流噼啪声的低吼，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刃，直刺佐藤医生。强大的气场瞬间弥漫在小小的病房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喂喂喂！冷静！我这是在救他！能不能别看仇人一样看着我！”佐藤医生被这突如其来的煞气吓得后退半步，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嘴角无奈地抽搐着。这一个两个的，都把他当坏人，这活儿真是没法干了！

紧张的对峙中，门口再次传来动静。一位头发花白、戴着眼镜，气质温和睿智的老人走了进来，他身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只体型圆润、憨态可掬的快龙。老人看到眼前剑拔弩张的一幕，立刻明白了情况。

“别激动，捷拉奥拉。”老人，正是大木博士，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佐藤医生没有恶意，他只是在给这孩子做必要的身体检查，不会伤害他的。你看，孩子只是太疲惫，加上受了惊吓，现在睡着了。”

他身边的快龙立刻心领神会，发出“嗷呜嗷呜”的柔和叫声，将大木博士的话翻译给捷拉奥拉听。

捷拉奥拉紧绷的肌肉微微放松了一些，但他依旧警惕地注视着所有人，一步步挪到秋语的床边，低下头，用鼻子轻轻蹭了蹭秋语冰凉的小手，仔细感受着他的呼吸和脉搏。确认秋语只是沉睡，生命体征平稳，并没有受到新的伤害后，他眼中那骇人的厉色才终于消散大半。

精神一放松，强行支撑身体的意志力也随之溃散。重伤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捷拉奥拉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四肢一软，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嗷！”快龙反应极快，胖乎乎的身体展现出与外表不符的敏捷，一个箭步上前，用自己柔软而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扶住了昏迷过去的捷拉奥拉，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到房间里另一张准备好的病床上。早已等候在旁的、专门负责治疗精灵的医生和护士立刻围了上来，开始熟练地为捷拉奥拉清洗伤口、消毒、上药、包扎。

“这都什么事啊，大木博士！”佐藤医生看着转眼间就躺倒不省人事的一人一精灵，苦恼地揉了揉眉心，“这孩子攻击性太强了，根本不让靠近。那只精灵更是……”

“他们经历了非常可怕的事情。”大木博士走到秋语床边，慈爱地摸了摸孩子汗湿的额头，语气沉重，“看他们的伤势和出现的地点，很大概率是遭遇了‘赏金猎人’。”

“赏金猎人？”佐藤医生皱起眉。他知道这群人，为了高额赏金，他们专门从事捕捉、甚至猎杀稀有或强大精灵的非法勾当，手段往往极其残忍。

“嗯，我曾经也因为研究项目和这帮人打过一些交道，那是一群为了利益什么都干得出来的家伙。”大木博士叹了口气，目光转向被包裹得像木乃伊一样的捷拉奥拉，“这只捷拉奥拉……意志力真是惊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带着孩子从那么高的悬崖跳下，并且在水流中保护孩子直到被我们发现……他对这孩子的感情，非同一般。”

他顿了顿，看着秋语即使在睡梦中依然保持着防御姿态的小小身影，继续说道：“而且，你看这孩子对人类的反应，以及他和捷拉奥拉之间的羁绊……如果我没猜错，他很可能是一位‘森林之子’。”

“森林之子……”佐藤医生喃喃道，这个词指的是那些因各种原因被野生精灵收养并抚养长大的人类孩子。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秋语对人类如此敌视，行为模式更接近精灵，并且完全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了。

“博士，您打算怎么办？”佐藤医生问道。处理一个被精灵养大、充满敌意的人类孩子和一只强大且对人类抱有仇恨的传说精灵，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大木博士凝视着秋语哪怕是药物作用下依旧不安的睡颜，眼中流露出真诚的怜爱：“不知怎么，这孩子很合我眼缘。从那只捷拉奥拉零碎言语中，我大概知道了他们遭遇的悲剧。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收养他，给他一个新的家，一个安全的环境。”

［哥哥！］

梦境中，捷拉奥拉浑身是血倒下的画面再次闪现，秋语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不止。他下意识地就要坐起身，四下寻找那道熟悉的金色身影。

“哎哎！别动啊！”一直守在旁边的佐藤医生眼疾手快，一只手赶忙按住秋语正要挣脱输液针的手，另一只手指向房间另一侧的床位，“冷静点！你看那边，你哥哥就在那儿！他没事！”

秋语根本没听懂他的话，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他看到了旁边那张床上，被洁白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和口鼻的庞大身影。那熟悉的轮廓……是哥哥？可是颜色不对，体型似乎也……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确认。

仿佛心有灵犀，就在秋语看过去的瞬间，捷拉奥拉也恰好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蓝色的眼眸缓缓睁开，带着刚醒来的朦胧，但立刻转向了秋语的方向。

“阿语……”他虚弱地发出低沉的声音，因为伤势和绷带的束缚，他无法动弹，但那双眼睛传递出的关切与安心，是秋语绝不会认错的。

‘哥哥！’

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秋语立刻忘记了所有的不安和恐惧，只想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守护神，确认他的存在。

修改3-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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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五只大猫［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