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艾泽尔打开房门。

凯恩依然躺在床上，手脚被锁链固定着。他的眼睛睁着，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银白色的短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额头的触角耷拉着。

听到合金门开启的声音，他转过头。

“艾泽尔……”他的声音沙哑。

艾泽尔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床边，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托盘里是几支有助于身体恢复的营养液。

“你能坐起来吗？”艾泽尔问。

凯恩试图用手臂支撑，但锁链的长度不够，他只能躺着。艾泽尔叹了口气，按下床边的控制面板，锁链稍微松开了一些，凯恩勉强坐起来，靠在床头。

艾泽尔拿起营养液的管口，凑到凯恩唇边。

凯恩没有拒绝，顺从地喝了下去。营养液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带来一丝温暖，但他的脸色依然苍白。

“还需要什么吗？”他问。

凯恩摇摇头，然后又看向艾泽尔：“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说。”

“主人……还在生气吗？”凯恩问。

艾泽尔停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是。”

凯恩闭上了眼睛。

艾泽尔看着他，目光复杂，他重新调整锁链的长度，让凯恩能够躺回床上，然后拿起托盘准备离开。

“艾泽尔。”凯恩突然开口。

艾泽尔停下脚步。

“你说……主人会原谅我吗？”

艾泽尔看着他，那双蓝色的眼眸里满是茫然和恐惧。

艾泽尔声音依然平静：“不知道。”

凯恩低下头，银白色的短发遮住了眼睛。

艾泽尔转身要走，却在门口停下脚步。他回头看了一眼凯恩——那个身影依然躺在床上，手腕和脚踝上的锁链泛着冷光，触角耸拉着，整个人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艾泽尔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不喜欢凯恩。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雄虫的出现分散了主人的注意力，让他不再是主人唯一关注的对象。艾泽尔曾经无数次在深夜里想，如果凯恩从未出现过，该有多好。

但此刻，看着凯恩这个样子，他却有些同情他了。

——

艾泽尔回到主人的起居厅时，瑞亚正坐在沙发上看书。阳光从窗户洒进来，落在她黑色的长发上。

“主人。”艾泽尔走到她身边，跪了下来。

“嗯。”瑞亚没有抬头，翻动着书页。

“属下给凯恩送餐了。”

瑞亚放下书，看向他。

“他怎么样？”

“看上去……不太好。”艾泽尔回答，“他一直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动静。”

瑞亚没有说话。

“主人，”艾泽尔小心翼翼地开口，“您打算让他在那里待多久？”

“不知道。”瑞亚的声音很平静，“先关着。”

艾泽尔看着主人的侧脸，欲言又止。

他知道主人很生气。

她没有对凯恩进行任何身体上的惩罚，没有启动精神力抑制环折磨他，甚至没有斥责他。

但这种彻底的冷漠，反而比任何惩罚都更可怕。

“主人，”艾泽尔最终还是咬咬牙，继续开口，“凯恩他……确实违背了您的命令。但他也确实救了那些突击队员。军方传来的报告说，如果不是他及时击杀了那只S级异兽，进入巢穴的小队可能会全军覆没。”

瑞亚看着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你在为他求情？”

“属下不敢。”艾泽尔低下头，“属下明白主人的愤怒，但……属下曾经也是军人，能理解他当时的选择。”

“艾泽尔。”瑞亚的声音很平静，“你觉得我最生气的是什么？”

艾泽尔抬起头，有些困惑。

“是他违背了我的命令？”瑞亚继续说，“是他擅自行动，冲进战场？”

艾泽尔没有说话。

“都不是。”瑞亚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我最生气的是，他差点死了。”

艾泽尔愣住了。

“刚见到他时，他躺在那个医疗舱里，全身是伤，精神海一片混乱。医生说如果再晚一点，他可能会彻底虫化，或者直接死亡。”瑞亚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寒意，“他是我的雄虫，他的命是我的。而他差点把我的东西弄坏了。”

艾泽尔的身体微微颤抖。

“我告诉过他，不许冒险。”瑞亚站起身，走到窗边，“我给了他很明确的命令——只提供情报，不许参与战斗。但他违背了。他冲进那个巢穴，和S级异兽搏斗，肋骨断了，肩膀脱臼了，被腐蚀液灼伤，精神海差点崩溃。”

她转过身，看着艾泽尔。

“他救了那些虫，这很好。但如果他死了呢？“

艾泽尔低下头，不敢说话。

“所以，艾泽尔。”瑞亚走回沙发前坐下，“我不只是在惩罚他违背命令。我是在让他记住，他的命不只是他自己的。”

她重新拿起书，翻开刚才那一页。

“他需要好好想想这件事。”

艾泽尔沉默许久，最终低声说：“属下明白了。”

“下去吧。”

“是，主人。”

艾泽尔站起身，退出房间。

走在长廊里，他想起凯恩躺在床上时那双空洞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

主人最在意的，从来不是服从本身，而是他们的存在。

她可以容忍他们的性格，可以容忍他们的挣扎，甚至可以容忍他们的反抗。但她绝不容忍他们在没有主人命令的情况下伤害自己。

——

晚上，艾泽尔再次走进房间。

凯恩依然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艾泽尔照常拿起营养液喂他喝下去，凯恩沉默而顺从地吞咽着。

喂完后，艾泽尔没有立刻离开。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凯恩。

“你还在想主人的事？”

凯恩点了点头。

艾泽尔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沉默片刻，然后开口：“凯恩，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雄虫最大的价值不是建功立业。那些军功、战绩、荣耀，对我们雄虫来说，远不如找到一个好主人重要。”

凯恩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他。

“卡尔上将是帝国的战争英雄，第一军团的统帅，无数雄虫仰望的对象。”艾泽尔继续说，“但他最在意的，从来不是这些。他最在意的，是他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雄侍，是她身边最重要的雄虫。”

他停顿了一下：“因为在这个世界，雄虫的地位、尊严、甚至生命，都取决于主人的态度。”

凯恩的手指微微蜷紧。

“你以前是少将，是第七军团最出色的战士。”艾泽尔继续说，“但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了。从你虫化的那一刻起，从主人将你收为己有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军人，而是她的雄虫。”

他停顿了一下：“我们的主人，是帝国第二皇女，是S级精神力者。她的身份、地位、权势、能力，都是这个帝国顶点的存在。而你，是她的雄侍，是她亲自救回来的雄虫，是她每隔几天就会亲自为其进行精神力安抚的雄虫。”

他看着凯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在主人心中有足够的分量，意味着她愿意为你花费时间和精力，意味着她在意你。”

凯恩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你知道有多少雄虫想要得到这样一个主人吗？”艾泽尔看着他，“那些贵族公子削尖了脑袋想要接近她，那些濒临虫化的雄虫拼命想要得到她的安抚。就连那些看似风光的高阶军官们，也在暗自羡慕你——因为你拥有了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但你呢？”艾泽尔的声音变得更冷，“你得到了这一切，却不知道珍惜。你违背她的命令，冲进战场，差点死在那里。”

凯恩低下头，银白色的短发遮住了眼睛。

“可是，我不能又一次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声音很低。

“是，这一次，你救了他们。”艾泽尔点头，“但你差点失去了主人。”

凯恩的身体僵住了。

“主人昨天说，她最生气的不是你违背命令，而是你差点死了。”艾泽尔看着他，“她不在乎军方的损失，不在乎帝国的利益。她只在乎你是她的雄虫，而你做了什么？”

凯恩闭上眼睛，不敢看他。

“你明白吗，凯恩？”艾泽尔的声音变得更轻，“在这个世界，雄虫最大的幸运，就是找到一个真正在意自己的主人。而你找到了——但你却把一切搞砸了。”

凯恩的手指攥紧。

艾泽尔说得没错，主人不再看他，不再关心他，甚至连安抚都不愿意给他。她只是把他关在这个房间里，像处理一件坏掉的物品。

“我……”凯恩的声音颤抖起来，“我该怎么办？”

艾泽尔沉默片刻：“我不知道。主人的心思，从来不是我们能揣测的。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想挽回，就好好想想，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到底失去了什么。”

合金门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凯恩一个人，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理解错了。他以为主人生气是因为他违背命令，所以他在等待惩罚，等待主人的愤怒发泄出来，然后一切就会过去。

但他错了，主人不是在生气，主人是在失望。

失望他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失望他不明白自己的位置，失望他差点让她失去他。

而这种失望，可能会让她彻底放弃他。

他可能已经失宠了。

那个救了他的命，给了他第二次生命，每隔几天就为他进行安抚的主人，现在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凯恩想起之前的日子——主人每隔几天会用精神力梳理他的精神海，会让他跪在她面前，会摸他的头发，会用那双冰紫色的眼眸看着他。那些时刻，他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是有价值的。

但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完成了自己的执念，击杀了那只S级异兽，但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他失去了主人的宠爱。

——

接下来的几天，瑞亚没有再来过。

凯恩躺在床上，听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光线从明亮到昏暗，再从昏暗到明亮，一次又一次地循环。

艾泽尔每天按时送餐，喂他喝营养液，然后离开。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没有任何情感交流。

凯恩试图从艾泽尔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主人今天做了什么，主人有没有提到他，主人是否还在生气……

但艾泽尔的脸上永远是那种平静而疏离的表情。

“主人今天……”凯恩某次终于忍不住开口。

“主人很忙。”艾泽尔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处理事务，接见宾客，还要抽时间去看零。”

凯恩的身体僵住了。

零——那个被抓回来的改造雄虫。

主人有时间去看零，却没时间来看他。

“她……她去看零了？”凯恩的声音颤抖起来。

“几乎每天都去。”艾泽尔收拾好托盘，“零现在很乖，主人似乎对他很有兴趣。”

话音落下，艾泽尔已经转身离开，留下凯恩一个人在床上。

那些话像刀子一样扎进凯恩的心里。

主人每天去看零。

每天。

而他已经被关在这里五天了，主人连一次都没来过。

凯恩闭上眼睛，胸口传来一阵窒息般的疼痛。

主人有了新的玩具。一个更听话的，不会违背命令的玩具。

而他，这个差点把自己弄死的、让主人失望的雄虫，已经被彻底遗忘了。

他想起那天艾泽尔的话——雄虫最大的幸运，就是找到一个真正在意自己的主人，而他找到了，却亲手毁掉了一切。

“主人……”他低声说，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对不起……”

没有人回应。

凯恩闭上眼睛，任由思绪在脑海中翻涌。

他害怕。不是害怕惩罚，不是害怕疼痛，而是害怕被永远遗忘在这个房间里，害怕主人再也不会看他一眼，害怕自己彻底失去了在她心中的位置。

他宁愿主人来惩罚他，宁愿承受任何痛苦，也不想要这种彻头彻尾的冷漠。

第六天。

凯恩的身体在快速恢复，营养液的功效和雄虫强大的自愈能力让他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愈合，肋骨、肩膀、腰部的骨折已经完全愈合，腐蚀伤口也结痂脱落，皮肤恢复了原本的光泽。

但精神海的混乱却在加剧。

这天晚上，他做了个梦。

梦境中，他站在一片灰白色的虚无里。

前方有个身影，黑色的长发，纤细的背影。

“主人！”凯恩喊着，拼命奔跑。

但那个身影越来越远，无论他怎么追赶，都无法靠近。他的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汗水模糊了视线，呼吸变得急促，但他依然在跑。

“主人——等等我——”

那个身影突然停下了。

凯恩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加快速度，终于，终于快要追上了。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肩膀。

“主人……”

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

是瑞亚，那张他无比熟悉的脸，冰紫色的眼眸冷冷地看着他。

“我不要你了。”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刺进他心脏的刀。

“什么……”凯恩的声音颤抖起来，“主人，我……”

“你太让我失望了。”瑞亚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我不需要一个不听话的雄虫。”

“不……”凯恩想要上前，但身体动不了，“主人，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晚了。”瑞亚转身，背影在灰白色的虚无中逐渐消失，“我已经有了新的雄虫，更听话的，更有趣的。”

“主人——”凯恩喊着，拼命想追上去，但双腿像被钉在地上，“不要丢下我——求您——”

那个身影彻底消失了。

凯恩跪倒在地，整个世界陷入死寂。

——

“凯恩。”

艾泽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凯恩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着。汗水浸透了床单，银白色的短发湿透贴在额头上。

艾泽尔站在床边，手里拿着营养液，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做噩梦了？”

凯恩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但那个梦境太真实了，真实到他现在还能感觉到心脏被撕裂的痛。

艾泽尔调整锁链，让他坐起来，将营养液的管口凑到他唇边。

凯恩机械地吞咽着，眼神涣散。

“凯恩，你不能再这样，”艾泽尔开口，“你的精神海已经很不稳定了。”

“我知道。”凯恩的声音沙哑。

“如果再不进行安抚……”

“主人不会来的。”凯恩打断他，声音里满是绝望，“她已经放弃我了。”

艾泽尔沉默片刻：“主人没有放弃你。”

“可是她不来看我。”凯恩抬起头，蓝色的眼眸里满是茫然，“已经六天了，她连一次都没来过。”

艾泽尔没有说话。

“她有时间去看零，却没时间来看我。”凯恩的声音颤抖起来，“我知道……我已经失宠了。”

“你没有失宠。”艾泽尔说，“主人只是在等。”

“等什么？”

“等你真正明白。”艾泽尔看着他，“明白你做错了什么，明白你失去了什么，明白如果主人真的不要你了，你会变成什么样。”

凯恩的身体僵住了。

“现在明白了吗？”艾泽尔问。

凯恩闭上眼睛，喉咙发紧。

他明白了。

如果主人真的不要他了，他会重新变成那个濒临虫化的雄虫，精神海会彻底崩溃，身体会在暴动中扭曲，最终化为一只失去理智的怪物，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死去。

没有主人的安抚，没有主人的关注，没有主人给予的存在价值，他什么都不是。

“我明白了……”凯恩的声音颤抖起来，“求您……去跟主人说……我真的知道错了……求她……别不要我……”

艾泽尔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我会转告主人。”他最终说，“但决定权在她。”

他转身离开，房间里又只剩下凯恩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