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雄保会的雌虫离开了,病房里终于清净下来。
斯里鹤的视线从门口收回来,捏了捏眉心,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和恍惚。
刚才医师提起卡洛斯,一段破碎的记忆突然闯入脑海——
他赤身**,把一个银发军雌扑倒在地,熟练地摸上大腿,顺走枪支,抓着军雌的手对准自己按下扳机。
斯里鹤摩挲着手腕疤痕,再三回忆后笃定那人不是自己。
他不是那种变态。
“笃笃。”
门被敲响,那道声音有些沉闷模糊:“阁下,我可以进来吗?”
斯里鹤松开手,道:“请进。”
他抬眼时,心神一怔。
几乎可以称得上漂亮的五官远比模糊记忆中的更加惊艳,深蓝色的眼睛波澜不惊,几绺银白的发丝落在胸前大大小小的勋章上。
诡异的是,斯里鹤脑海中再次浮现信息。
大大小小的战役,有和星盗的,有和反叛团的,也有和异兽的,广阔的战场变成勋章和荣耀挂在身上。
这是一个功勋满身的少将。
卡洛斯被看得太久,哪怕不直视也能感受到专注的目光,没有狎昵,没有贪婪,他知道自己模样出色,习以为常,因此这只黑发雄虫显得尤为新奇。
身后的小亚雌跟了进来,体贴地关上了门。
门的碰撞声唤醒了斯里鹤,他回了神,似是平静地挪开视线。
“阁下。”
卡洛斯走到斯里鹤床边,在距离一臂的地方站定,军靴包裹着修长笔直的小腿,他缓缓单膝下跪。
斯里鹤心有所感,胸口的跳动瞬间剧烈,他蹙眉冷声:“起来。”
卡洛斯的动作一顿,他不知道是不是雄虫有意为难,好找茬挑刺,只能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阁下,很抱歉让您在战场上受到了伤害,按照帝国律法,我将会嫁给您成为您的雌奴,这段时间我会负责照顾您……”
话语的信息量太大,相关知识点不断浮现几乎要撑爆大脑,斯里鹤脸色微白,额头细汗密布,呼吸渐渐加快。
卡洛斯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但雄虫没说停止还是继续,便斟酌着放缓了语速:“我名下有八亿星币,三十九架飞行器,五颗矿产星球,几大公司的股份,以及几十处房产,这些将会在签订婚约协议后转入您的账户。”
斯里鹤一心两用,无法理解这个世界对雌虫的严苛,加之疼痛使之面目凝重。
卡洛斯同他视线相接,以为斯里鹤不满意,困惑之余情绪渐落又飞快抽离躯壳,他听见自己冷静自持的声音:“很抱歉,如果您不满意,婚后我会更加努力赚取军功……”
“我没有不满意。”大概是意识到了如果不说得明白些,这种奇怪的上下位姿势还要继续下去,斯里鹤重复道,“起来,我不喜欢你跪着说话。”
真是不可思议的要求。
吓得一声不敢吭的小亚雌怯怯地屏住呼吸,在心里大胆地编排雄虫。
银发雌虫大约也有相同的心理,静默片刻,雄虫改变主意的话迟迟没有响起,他才直了腿。
军雌的身形是虫族最高挑的,逼近两米,也因这种极具压迫感的身高,他们不讨雄虫喜欢。所以在某些雄虫家中,雌虫必须保持低于雄虫的姿态,用充满臣服温驯的身体语言,来维护雄虫脆弱的自尊心。
“咚咚。”
得到了允许,医师打开门,同时推进来一个轮椅:“斯里鹤阁下,我们需要对您进行一些检查。”
医师的目光落在卡洛斯身上,心中满满的震惊。没想到卡洛斯殿下真的被放了出来,这件事如果换做别的雄虫,恐怕殿下早就被摘去翅翼丢到前线去了。
“嗯。”
斯里鹤坐起身正要下床,就见银发雌虫主动上前一步:“我来抱您去吧。”
雄虫大都懒于走路,他们娇贵且娇气,医师在取轮椅时还在为它不够舒适而犯愁,现在有雌虫主动,他松了口气,露出赞赏的神色。
谁说殿下是淡漠无趣的木头美人,看,这不是非常识情趣么。
但不妨碍斯里鹤不识情趣。
他挡住了。
黑发雄虫克制有礼,声线平淡:“你被罚受伤了,我自己来。”
卡洛斯伸出的手落在空中,说话慢了半拍,垂眸敛目:“……抱歉。”
这属实是件小事,斯里鹤应了声,余光中医师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足够生动,仿佛卡洛斯的一举一动又犯了忌,斯里鹤下地后改了口:“你来推我。”
“好的阁下。”
医师给他开了一堆检查单,大到脑子脏器,小到营养元素,全家桶套餐都没这丰盛。
小亚雌回去报告了,斯里鹤被推到检查室外,隔着一堵玻璃墙,医师们忙碌地准备器械。
走廊上只有他和银发雌虫。
年轻的少将似乎打定主意要当根寡言好看的柱子,悄声敛息站在后面,对于刚才的话题闭口不谈,沉默而温驯。
斯里鹤莫名觉得碍眼,打破沉默:“很抱歉让你无故受到惩罚,伤口的事情我会同他们说清楚,你不必嫁给我当……”
那个词在舌尖含了半晌也没吐出。
无论在什么时代,奴都带有地位低下的羞辱性。帝国的三殿下,第一军团的少将,于第三者在场时主动走下用荣誉功勋堆叠铸就的高台,弯了傲骨。
斯里鹤无法堂而皇之再践踏一次。
搭在后面修长分明的手指蜷了蜷,卡洛斯闻声低头,居高临下,眼中涌动着异样的情绪,他掺了些真情实感疑惑道:“您不愿意娶我吗?”
见识了奇葩的律法和雄保会,斯里鹤不确定自己的说“是”会不会再给这只雌虫带来麻烦。
“我和你只见过一面。况且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从哪里来,不能给你良好的生活基础。”
“主星有许多未曾见面就定下婚约的虫族。婚后我的财产会全部上交,赚钱养家是雌虫的责任。”
“你是帝国王室的殿下,我大概只是一个平民,你能找到更好的。”
“军部很多军官的雄主都不是贵族的雄虫,您多虑了。”
“这是一场无妄之灾,我冲昏了头脑却要你付出代价,公平吗?”
“符合帝国的律法,那就是公平。”
说辞被一一打回,斯里鹤简直怀疑那颗子弹贯穿的不是他,而是身后雌虫的脑回路。
斯里鹤皱起眉思索其他理由。
他真心实意想要放卡洛斯自由,但漂亮的军雌似乎是傻了,一口一个律法。如果碰上的不是他,而是那些蠢货雄虫,卡洛斯哪里还有在这里讨论的功夫?
思绪飘忽一瞬拐了个弯,有些话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可我的精神力……”
话音戛然而止。
不对劲,他怎么总能知道一些本不该知道的东西。
卡洛斯洗耳恭听,好奇这只雄虫还会用什么理由拒绝他,可这次话音断落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续起。
精神力,这确实是个问题,能同他匹配的只有A级及以上的雄虫,这样珍惜的雄虫凤毛麟角。
在此之前,卡洛斯从来没有考虑过非A级雄虫成为雄主的可能性,等级不匹配无法契定婚姻,这是铁律。
出于某种原因,A级雄虫基本在主星及周围定局,那里各种贵族势力盘根错节,A级雄虫会成为其中重要一节。
如果不出意外,卡洛斯也会被复杂如蛛网的地方捕获。可雄虫的子弹,似乎在暗无天日的桎梏牢笼里崩开了一丝天光。
“阁下,雌奴不需要精神力安抚。”
不等斯里鹤说话,卡洛斯反应过来,飞快地转移了话题:“去做检查吧,我会在外面等您。”
左胸的伤口在肌肉的牵扯下唤醒痛觉,斯里鹤站起来时,卡洛斯的手恰到好处地递过来。
起身时斯里鹤没有站稳,握着他的手倏地一紧一收,他带着大半重量撞向了卡洛斯的方向。
底下肌肉起伏一瞬,能感受到结实匀称的一层覆在身上,托着他的手很稳,巧妙避开了让伤侧肢体继续发力的姿势。
这个姿势近得可怕,几绺垂落的银发划过斯里鹤的侧脸,同时带来一股若有似无的甜腥味。
斯里鹤:“松开。”
卡洛斯顺从地照做。
斯里鹤的身高在雌虫里也算优越,站直后只比穿了军靴的卡洛斯矮了一寸,他抬眼,目光在雌虫的脸上、身上、腿上一寸寸扫过,眉间沟壑愈发深刻。
卡洛斯下意识绷紧肌肉。
医师打开门招呼道:“斯里鹤阁下,可以进来了。”
斯里鹤收回视线:“好。”
等斯里鹤进去,厚重的金属门被严丝合缝地关上,卡洛斯闭了闭眼,轻轻舒了口气。
门内,斯里鹤拒绝了医师的脱衣服务,伤口没那么疼,他自食其力解开扣子,他心里揣着事,动作很慢:“我昏迷了两天,他也在管教所呆了两天?”
“啊,啊是的。”医师反应过来斯里鹤口中的“他”是谁,连忙回答。他并不知道开枪事件的乌龙已经同雄保会解释清楚,同为雌虫,他有心为自己的同类说好话,“想必通过责罚,卡洛斯殿下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以后肯定不会再犯。”
斯里鹤:“他身上有伤,你们能带他去治疗吗?”
那股隔着厚实军装都能闻到的血腥味,仿佛现在还萦绕在鼻间。
“您真是我见过最善良的雄虫了。”医师感叹一句,“请您放心,雌虫的恢复能力极其强悍,殿下应该是戴了抑制环的缘故,管教所的抑制环,只有他们和雄虫才能解下。如果您愿意宽恕殿下的罪行摘下抑制环,那是再好不过了,感谢您的仁慈。”
仁慈。
荒唐。
“阁下!您去哪?!”
听到响动,卡洛斯转过身,他的手腕被忽然出现的雄虫一把拽住,他极力克制才没有给雄虫造成二次伤害。
雄虫的力气很大,捏着他的手腕,那种叫他浑身发麻的目光又在搜刮了:“抑制环呢?”
抑制环,他问抑制环做什么?
雄虫的问话必须回答。
他轻轻开口:“脖子。”
军装笔挺,金色扣子仔细地扣到了顶。
斯里鹤:“抬头。”
卡洛斯指尖轻微一抖,管教所的抑制环是特制的,怒火冲冲的审讯官不知是不是故意忘记解开抑制环已经无从考证,雄虫莫名爆发,甚至给他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什么也挡不住的玻璃窗后是几个曾有一面之缘的医师,战场前线的医师每个都是医术战术兼备的人才,此刻他们不知所措地堆在门口,无一虫敢上前。
雄虫是说翻脸就翻脸的恶劣之徒。
卡洛斯握紧了拳,心忽然坠入冰窖中,闭眼抬头的动作僵硬得几乎能听见骨骼和肌肉拉扯的声音。
心存侥幸是大忌,而他犯了最低级的错。
竟然将微弱的希望寄托在雄虫身上。
而他或许将为此付出代价。
斯里鹤的手没有贴上皮肤,因此卡洛斯知道那滚烫的温度只是臆想。一颗,两颗,最外面的制服顶端被掀开一点口子,白衣背叛了氤氲血迹,脖颈上金属环闪烁寒光。
“怎么解开?”
环上有几个不同颜色的按钮,按理来说解开的按钮就在其中之一,可斯里鹤隐约觉得不能按下。
卡洛斯声线平和得像在念诗:“每个按钮都是一种毒素,红色可以灼痛神经,蓝色可以麻痹,绿色……”
斯里鹤撤手的速度像是摸了把烫手山芋,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他手心飞快地积聚冷汗,卡洛斯毫不设防的样子在他眼里变成了把刀递给别人伤害自己的疯子。
“我问的是怎么解开。”斯里鹤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他克制着,“我不想伤害你,听清楚了吗?”
耳边潮水咕隆的声音像幕布被刺穿落下,卡洛斯的心脏陡然快了起来,他半晌才道:“……抑制环上有指纹识别。”
斯里鹤动作很轻,识别口同抑制环几乎融为一体,他摸了一圈才找到:“穿着衣服会影响愈合吗?”
声音就在耳边,卡洛斯这才察觉到,为了方便解开,他们几乎贴在了一起。
垂在两侧的手指忍不住借力,手掌被攥得发疼。
卡洛斯睁着眼试图看清天花板上金属板的嵌合方式,喉结滚动:“……不会。”
指纹识别成功。
抑制环从中间断开。
斯里鹤将金属环取下,用力扔向墙角的垃圾桶,发出突兀而猛烈的碰撞声。
声音击碎了走廊凝滞许久的寂静,目瞪口呆的医师们恍惚着惊醒,替卡洛斯松口气的同时纷纷缩回头,背过去假装忙碌起来。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斯里鹤替他扣紧扣子,卡洛斯低头望着那双不属于自己的手,修长白皙,漂亮得很色气,只是从手臂延伸到手腕的狰狞刀疤破坏了这份完美。
黑发雄虫后退一步。
“这里一切有医师,你也需要休息,回去吧。如果有虫族找你麻烦,就让他们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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